高二开学的第一天，教室后窗的槐花正开得浓郁，细碎的白花瓣随风飘进七班敞开的窗户，落在林怀竟摊开的物理课本上。
“哇哦——”
教室里忽然响起一阵压低却明显的骚动。
正趴在桌上补觉的林怀竟皱了皱眉，不耐烦地抬起头，顺着一众视线看向门口。
班主任岑严穿着素色长裙站在讲台旁，身旁立着一个陌生的高瘦身影。
“同学们安静一下，”岑严拍了拍手，声音温和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，“这学期我们班转来一位新同学，时宴修，之前在市一中就读。大家欢迎。”
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，夹杂着几道毫不掩饰的打量目光。
林怀竟眯起眼睛，目光像钩子一样锁在讲台旁的人身上。
时宴修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校服，袖子一丝不苟地扣到手腕。他眉眼冷淡，鼻梁高挺，薄唇抿成一条直线，面对众人审视的目光也毫无波澜，只是微微点头示意。
“冰块似的。”林怀竟嗤笑一声，旁边的琴许枝用手肘碰了碰他。
“长得挺帅啊，”她压低声音，“看着跟你一个类型——都摆张臭脸。”
“滚，”林怀竟白了琴许枝一眼，视线却仍停留在时宴修身上，“我才没他那么装。”
岑严环视教室，目光落在林怀竟旁边的空位上：“时宴修，你先坐林怀竟旁边吧，就在第三排靠窗的位置。”
林怀竟的眉头瞬间拧成了疙瘩。
时宴修提着旧书包走过来时，林怀竟故意把腿伸到过道，挑衅地抬眼看向对方。时宴修脚步未停，平静地跨过去，像跨过一片无关紧要的落叶。
“我叫林怀竟。”时宴修刚落座，林怀竟就侧过身，嘴角勾起一个略带嘲讽的弧度，“听说你是从一中转来的？怎么，那儿不够你装的，跑来七班？”
时宴修整理课本的动作顿了顿，转过头直视林怀竟。他的眼睛是深褐色的，像冬日的潭水，平静却不见底。
“时宴修。”他报出自己的名字，声线低沉平稳，“以后多指教。”
这句官方得不能再官方的回答堵得林怀竟一口气不上不下。他冷哼一声转回头，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嘟囔：“假正经。”
第一节是数学课，岑严的课。她讲得深入浅出，但林怀竟昨晚被家里的“哥哥”折腾到半夜，此刻困意袭来，眼皮直打架。
“林怀竟，你来回答这道题。”
林怀竟猛地惊醒，茫然地站起身，眼前的函数图像在课本上扭曲成一团乱麻。
“呃...”他难得语塞，手心渗出薄汗。
“先将函数化简，再求导。”一个平静的声音从身旁传来，音量刚好够他听见。
林怀竟愣了一秒，随即照葫芦画瓢重复了一遍。岑严满意地点头：“很好，请坐。下次别在课上打瞌睡。”
坐下时，林怀竟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，余光瞥见时宴修正专注地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。他的字迹工整得不像话，一笔一划力透纸背，与林怀竟那被老师称为“狗爬体”的字形成鲜明对比。
下课铃响，林怀竟的朋友们立刻围了上来。
“怀竟，新同桌怎么样啊？”陈烬也笑着搭上林怀竟的肩膀，眼睛却瞄向时宴修。
“就那样。”林怀竟含糊带过，却注意到时宴修已经收拾好书包准备离开。
“喂，你去哪？下节是誉太监的课。”林怀竟下意识叫住他。
时宴修停下脚步，微微侧头：“办公室，拿转学材料。”
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时，琴许枝凑到林怀竟耳边：“怪人一个，你说他在原来的学校是不是也这样？”
林怀竟没接话，目光落在时宴修留在课桌上的笔记本上。翻开的那一页，除了工整的数学笔记，页面边缘还用极细的笔画着一朵小小的槐花，精致得不像随手涂鸦。
“装模作样。”林怀竟合上笔记本，声音却比之前软了几分。
第二节是誉主任的历史课。这位三十五岁的男教师以严厉著称，得了个“誉太监”的外号。时宴修踩着上课铃回到座位，额前的碎发微微湿润，像是刚洗过脸。
誉主任一进教室就开始了长篇大论，从暑假收心讲到高考倒计时。林怀竟百无聊赖地转着笔，突然注意到时宴修坐得笔直，右手却一直放在桌下。
趁誉主任转身写板书，林怀竟偷偷瞄了一眼，发现时宴修正用左手别扭地记笔记，右手手背上有一道不明显的红痕，像是被什么擦伤的。
“喂，”林怀竟压低声音，“你手怎么了？”
时宴修动作一滞，左手迅速盖住右手背：“没什么，不小心碰到了。”
他的语气依然平静，但林怀竟捕捉到了那一瞬间的紧绷。就像昨晚他自己面对“哥哥”举起的玻璃瓶时，那种条件反射般的防备。
誉主任突然点名：“时宴修，作为新同学，你来谈谈对‘焚书坑儒’历史影响的看法。”
全班目光聚焦过来。林怀竟以为这冰块会像优等生一样背出标准答案，却见时宴修缓缓站起身，沉默了几秒才开口。
“焚书坑儒...”他的声音在教室里清晰地响起，“是权力对记忆的抹杀。但有些东西是烧不掉的，比如...”
他顿了顿，目光无意间扫过窗外飘落的槐花。
“比如每年都会再开的花，和人心里的光。”
这个回答完全出乎所有人意料。誉主任愣了片刻，竟难得露出赞赏的表情：“很有见地，请坐。”
时宴修坐下时，林怀竟看着他依旧平静的侧脸，突然觉得这人或许不像表面那么简单。
下课铃响，时宴修迅速收拾好东西准备离开。
“等等。”林怀竟叫住他，从书包里摸出一片创可贴——那是琴许枝总塞给他，因为他“三天两头打架”的备用物品。
“给你。”林怀竟把创可贴推到时宴修桌上，别过脸看着窗外，“手破了就别沾水，感染了麻烦。”
时宴修看着桌上的创可贴，眼中有微光闪动。他轻轻拿起，低声说：“谢谢。”
“少自作多情，我是怕你感染了传染给我。”林怀竟嘴硬道，耳尖却微微发红。
时宴修唇角似乎弯了一下，又似乎没有。他将创可贴小心收进口袋，背起书包：“明天见，林怀竟。”
林怀竟望着他离去的背影，窗外的槐花被风吹进教室，落在时宴修刚才坐过的位置上。琴许枝跳过来揽住他的肩：“哟，我们林大少爷也会关心人了？”
“闭嘴。”林怀竟推开她，目光却不自觉地飘向窗外。
时宴修正穿过操场，身影在九月的阳光下显得有些单薄。林怀竟忽然想起他说的那句话——“有些东西是烧不掉的”。
就像每年都会再开的槐花。
就像人心里的光。
林怀竟低头看向自己的手心，那里有一道陈旧的疤痕，是去年“哥哥”留下的。他握紧拳头，又慢慢松开。
或许这个转学生，和他想象的不太一样。
窗外，时宴修的身影已经消失在校门口。一阵风吹过，槐花如雪般飘落，覆盖了刚刚开始的故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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