旧书店的雨

六月的雨总来得没头没尾，思罕抱着刚收来的一箱旧书，站在“向晚书屋”的屋檐下时，裤脚已经湿了大半。青灰色的雨帘把老街泡成模糊的水墨画，他正低头拍着书上的水珠，头顶忽然罩下一片阴影。

“需要帮忙吗？”

声音比雨丝还凉，带着点漫不经心的哑。思罕抬头，撞进一双深褐色的眼睛里——男人穿件黑色连帽衫，兜帽边缘沾着雨珠，手里拎着个半旧的帆布包，包侧印着褪色的天文台logo。他没等思罕回答，已经弯腰拎起了纸箱的另一角，指骨分明的手扣在纸箱边缘，指尖蹭到思罕的手背，凉得像刚从冰水里捞出来。

“谢谢。”思罕下意识往旁边让了让，看着男人把纸箱稳稳放在书店里的旧木桌上。店里飘着淡淡的纸墨香，混合着窗外的潮湿气息，男人摘了兜帽，露出额前碎发，发梢还滴着水，顺着下颌线滑进衣领里。

“我叫小聂。”他主动伸出手，掌心干燥温暖，和指尖的凉意截然不同，“租了隔壁的画室，今天搬东西，正好看见你。”

思罕握住他的手，指尖轻轻颤了一下：“思罕，这是我的书店。”他指了指墙上挂着的木质招牌，“向晚书屋，主要收售旧书。”

小聂的目光扫过书架，停在最上层一排泛黄的天文学书籍上，眼睛亮了亮：“居然有《星图手册》的初版？”他走过去，指尖轻轻拂过书脊，动作温柔得像在触碰易碎的星子，“我找这本很久了。”

思罕愣了愣，那排书是上个月从一个退休老教授手里收来的，大多是冷门的天文著作，没想到会有人认得。“你对天文感兴趣？”

“算吧。”小聂笑了笑，嘴角勾起个浅淡的弧度，“以前在天文台工作，现在辞职了，想安安静静画点东西。”他从帆布包里掏出一本素描本，翻开递给思罕，里面全是星空的速写——有猎户座的腰带，有北斗七星的勺柄，还有凌晨四点的银河，笔尖的阴影层层叠叠，像是把星光揉进了纸里。

雨还没停，思罕给小聂倒了杯热可可，杯子是手绘的星空图案，是他去年在景德镇淘来的。小聂捧着杯子，指尖在杯壁上轻轻摩挲：“这杯子和我挺有缘。”他抬头看向思罕，深褐色的眼睛里映着暖黄的灯光，“以后可能要常来麻烦你，比如……借把伞，或者蹭杯热饮。”

思罕的心跳忽然慢了半拍，他看着窗外的雨帘，听见自己的声音比平时轻了些：“随时欢迎。”

那天傍晚雨停的时候，小聂走了，临走前买走了那本《星图手册》，还留下了一张纸条，上面画着一颗小小的星星，旁边写着：“明天还书，顺便请你吃早餐。”字迹清瘦，和他的人一样，带着点疏离的温柔。

思罕把纸条夹在最喜欢的一本诗集里，坐在窗边看着隔壁画室的灯亮起来。灯光透过玻璃窗，能看到小聂在画架前忙碌的身影，他偶尔会停下笔，抬头看向窗外，像是在寻找什么。思罕忽然想起刚才小聂说的话——以前在天文台工作，是不是也曾在无数个深夜里，独自守着望远镜，看星星在宇宙里流浪？

第二天清晨，思罕刚打开书店门，就看见小聂站在门口，手里拎着两个早餐袋，还冒着热气。“豆浆和油条，不知道你爱吃甜的还是咸的，就各买了一份。”他把早餐递过来，眼底带着点紧张，“昨天借的书，我看完了，很喜欢。”

思罕接过早餐，指尖碰到小聂的手，还是凉的。“我爱吃咸的。”他笑着把书接过来，翻开扉页，看见小聂在空白处画了一小片星空，旁边写着：“向晚书屋的雨，比天文台的夜更温柔。”

阳光透过树叶洒在两人身上，碎成金色的光斑。思罕咬了一口油条，看着小聂低头喝豆浆的样子，忽然觉得，这个夏天好像会和以前不一样了。隔壁画室的门开着，里面挂着一幅未完成的画，画的是老街的雨景，雨帘里站着两个模糊的身影，像是他和小聂。

小聂似乎察觉到他的目光，抬头看过来，嘴角弯了弯：“等画完了，送你。”

思罕的心跳又快了起来，他低下头，假装整理书架，声音轻得像落在纸上的笔尖：“好。”

书店里的时钟滴答作响，阳光慢慢爬上书架，把那些旧书染成温暖的颜色。思罕知道，有些故事，就像这清晨的阳光，总会在不经意间，悄悄照亮某个角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