六月的风裹着槐花香,漫过青藤爬满的老校门,把三年级(2)班的下课铃都吹得软乎乎的。林晚晚攥着皱巴巴的数学卷子,鼻尖一红,金豆豆就没忍住砸在了卷首的“78”分上,晕开一小片墨渍,像只哭花了脸的小花猫。
她蹲在教学楼后的老槐树下,背对着来往的同学,把卷子往膝盖里埋得更深。校服裙摆蹭了点泥土,她也顾不上拍,抽噎声断断续续,混着槐树叶沙沙的响,倒比蝉鸣还惹人注意。
“哭什么?”
清冷的男声突然从头顶落下,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干净,却又裹着层生人勿近的冷意。林晚晚吓了一跳,猛地抬头,眼泪还挂在睫毛上,视线模糊里,先看见一双白得晃眼的运动鞋,鞋边沾了点槐花瓣,再往上,是洗得发白的蓝白校服裤,然后是同样的校服上衣,领口的扣子系得严严实实,衬得少年脖颈又细又直。
最后落在那张脸上时,林晚晚的抽噎都顿了顿。
江逾白生得是真好看,三年级的小屁孩还不懂什么叫“惊艳”,只知道江逾白的眼睛比班里最亮的玻璃珠还好看,眼尾微微上挑,却总没什么温度,像结了层薄冰的湖水;皮肤是冷白皮,晒了一整个春天也没黑,头发软软的,却总被他梳得整整齐齐,连额前的碎发都规规矩矩。
全校的老师都喜欢他,上课坐得笔直,作业写得像打印的,考试永远是年级第一;班里的女生也喜欢围着他转,送橡皮的、递小贴纸的,可江逾白从来都不接,要么点头说句“谢谢,不用”,要么干脆转身就走,冷得像块冰。
只有林晚晚不怕他。
不是因为她胆子大,是因为她跟江逾白住一个家属院,从穿开裆裤的时候就认识了。江逾白比她大一岁,却跟她同级——据说江逾白小时候太聪明,幼儿园跳了级,刚好跟晚一年上学的林晚晚凑成了同班。
从幼儿园抢玩具,到小学一起背书包上学,林晚晚就像条小尾巴,天天跟在江逾白身后,“逾白哥哥”“逾白哥哥”地叫,叫得江逾白再冷的性子,也没真的推开过她。
此刻江逾白手里也拿着一张数学卷子,卷首的“100”分格外显眼,红笔写的数字刚劲有力,跟他的人一样,透着股认真劲儿。
林晚晚看见那100分,鼻尖又一酸,眼泪掉得更凶了,声音含糊不清:“我、我数学才考78分……妈妈肯定要说我了……”
她妈妈是小学老师,对她的学习要求格外严,上次数学考了85分,就被妈妈拉着订正了一个小时的错题,这次考了78分,林晚晚一想到回家要面对的场景,就忍不住想哭。
江逾白蹲下身,他比林晚晚高小半个头,一蹲下,就跟她平视了。少年的视线落在她哭花的脸上,还有那张被眼泪打湿的卷子上,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皱,没说话,却伸手,用指腹轻轻蹭掉了她脸颊上的眼泪。
他的手指有点凉,蹭在脸上痒痒的,林晚晚愣了愣,眼泪居然就这么止住了,只剩下小声的抽气。
“卷子给我。”江逾白的声音还是没什么温度,却没了刚才的冷意,多了点不易察觉的耐心。
林晚晚迟疑了一下,还是把皱巴巴的卷子递了过去。江逾白接过,手指轻轻把卷子抚平,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一支红笔,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,把卷子铺在腿上,认真地看了起来。
林晚晚也凑过去,蹲在他旁边,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。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,落在江逾白的脸上,给他冷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浅金色的光晕,连他微微蹙着的眉头,都显得没那么凶了。
“这里,”江逾白的红笔点在卷子上的一道应用题上,“你把‘每个书包25元’看成了‘每个书包15元’,算错了总价,扣了8分。”
他的声音很轻,却讲得很清楚,林晚晚跟着他的指尖看过去,恍然大悟,拍了拍自己的脑袋:“啊!我怎么这么笨!”
“不笨,就是粗心。”江逾白又点了另一道题,“这道选择题,你把‘大于’看成了‘小于’,扣了2分,还有这道计算题,小数点标错了,扣了4分……剩下的4分,是最后一道思考题,步骤是最后一道思考题,步骤没错,就是最后一步算错了。”
他把卷子上的错题一道一道标出来,又把错误原因说得明明白白,林晚晚听得很认真,刚才因为考砸了的沮丧,居然慢慢散了些。
“那、那我订正了,妈妈是不是就不会说我了?”林晚晚抬头看着他,眼睛里还带着点水汽,像只寻求安慰的小兔子。
江逾白看了她一眼,把红笔递给她,又从书包里拿出一个新的作业本,放在她面前:“把错题抄在作业本上,重新算一遍,我帮你检查。订正完了,我跟你一起回家,跟阿姨说你只是粗心,下次会改。”
林晚晚眼睛一下子亮了,刚才的委屈瞬间烟消云散,她接过红笔和作业本,用力点头:“嗯嗯!逾白哥哥你真好!”
她说着,就趴在石凳上,认真地抄起了错题。阳光暖暖的,槐花香飘在鼻尖,江逾白坐在她旁边,没说话,却悄悄把自己的影子往她那边挪了挪,挡住了有点刺眼的阳光。
林晚晚写字有点慢,还总爱走神,写着写着,就会偷偷看一眼旁边的江逾白。江逾白要么低头看着她的卷子,要么就望着不远处的操场,侧脸的线条很柔和,不像平时在班里那样,总是板着一张脸,拒人于千里之外。
“逾白哥哥,”林晚晚突然开口,“你为什么每次都考100分啊?是不是有什么秘诀?”
江逾白转过头,看了她一眼,眼神里带着点无奈,却还是认真回答:“上课认真听,作业认真写,错题及时订正,就不会错了。”
“可是我也认真听了呀,还是会错……”林晚晚有点沮丧,手里的笔顿了顿,“我是不是比别人笨啊?”
“不是。”江逾白的声音很肯定,他伸手,轻轻揉了揉林晚晚的头发,动作很轻,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,“你只是比别人慢一点,多练几次就好了。”
林晚晚的头发软软的,被他揉得有点乱,却一点都不生气,反而觉得心里暖暖的,像揣了个小太阳。她用力点头:“好!那我以后每天都跟你一起写作业,你帮我检查错题好不好?”
江逾白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,里面满是期待,像只等着投喂的小奶狗,拒绝的话到了嘴边,又咽了回去,最终只是轻轻“嗯”了一声。
得到他的同意,林晚晚更开心了,写作业的速度都快了不少,连平时最头疼的计算题,都认真算了一遍又一遍。
等她把所有错题都订正完,江逾白拿起作业本,认真地检查了一遍,确认没有错了,才把作业本还给她,收拾好自己的书包,拉起她的手:“走吧,回家了。”
他的手有点凉,却很有力,林晚晚被他拉着,心里甜甜的,也赶紧背起自己的小书包,跟着他一起往家属院走。
路上遇到了班里的几个同学,看见江逾白居然拉着林晚晚的手,都惊讶地睁大了眼睛。
“江逾白,你居然跟林晚晚一起走啊?”
“林晚晚,你刚才是不是哭了?江逾白安慰你啦?”
同学们七嘴八舌地问着,江逾白没理他们,只是把林晚晚的手攥得更紧了些,脚步没停,径直往前走。林晚晚也有点害羞,把头埋得低低的,却偷偷用另一只手,回握了一下江逾白的手。
江逾白的脚步顿了顿,侧头看了她一眼,眼神里闪过一丝笑意,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清冷,只是嘴角的弧度,却悄悄往上扬了一点。
家属院离学校不远,走路十分钟就到了。江逾白的家在三楼,林晚晚的家在二楼,路过林晚晚家门口的时候,江逾白停下脚步,松开她的手,从书包里拿出一张小纸条,递给她:“这是我写的错题整理方法,你照着做,下次考试肯定能进步。”
林晚晚接过纸条,上面的字跟他的人一样,工整又好看,她小心翼翼地把纸条折好,放进书包最里面,抬头看着江逾白,笑得一脸灿烂:“谢谢逾白哥哥!那我明天早上还在楼下等你一起上学!”
“嗯。”江逾白点头,又叮嘱了一句,“回家别再哭了,阿姨不会说你的。”
“知道啦!”林晚晚用力点头,转身打开家门,还不忘回头跟他挥手,“逾白哥哥再见!”
江逾白看着她跑进门,直到门关上,才转身往三楼走。他的手心里,还残留着刚才拉着林晚晚的温度,软软的,暖暖的,像夏天里最舒服的风,吹得他心里也泛起了一丝涟漪。
林晚晚跑进家里,妈妈正在厨房做饭,听见动静,探出头来:“晚晚回来啦?数学卷子发了吗?考了多少分?”
林晚晚想起江逾白的话,深吸一口气,把订正完的卷子和原来的卷子一起递过去,小声说:“妈妈,我考了78分,但是我已经把错题都订正好了,逾白哥哥帮我检查过了,他说我只是粗心,下次会改的。”
妈妈接过卷子,本来皱着的眉头,看到她认真订正的痕迹,又听她说江逾白帮她检查,眉头慢慢舒展开了,摸了摸她的头:“原来是粗心啊,那下次一定要注意,不能再犯这种错了。逾白这孩子,真是个好孩子,以后你多跟他学学。”
林晚晚用力点头,心里美滋滋的,她知道,这都是逾白哥哥的功劳。
晚上写作业的时候,林晚晚把江逾白给她的小纸条拿出来,照着上面的方法整理错题,写得格外认真。写完作业,她还特意在日记本上画了两个小卡通人,一个高高瘦瘦,一个矮矮胖胖,手牵着手,旁边写着:“今天逾白哥哥帮我订正错题,还陪我回家,逾白哥哥真好!”
窗外的槐花香飘进来,落在日记本上,林晚晚看着自己画的小卡通人,嘴角忍不住上扬,心里想着,要是能一直跟逾白哥哥这样,一起上学,一起写作业,一起长大,就好啦。
而三楼的江逾白,写完作业后,却莫名想起了林晚晚哭花的脸,还有她抬头看他时,亮晶晶的眼睛。他拿出一张白纸,犹豫了一下,用红笔在纸上写了“林晚晚错题重点”几个字,然后开始回忆今天她卷子上的错题,把易错点一条一条写下来,写得格外认真,直到窗外的月光爬上书桌,才把纸条折好,放进了明天要带的书包里。
他想,明天早上,把这个给她,她应该会开心吧。
夏风绕着老槐树,吹过一扇扇窗户,也吹进了两个少年少女的心里,种下了一颗名为“陪伴”的种子,等着时光慢慢浇灌,慢慢发芽,长成日后遮天蔽日的模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