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城的秋天总爱下雨，淅淅沥沥的，像扯不断的丝线。
时月看着电脑右下角的时间跳到晚上九点，揉了揉发酸的脖子。桌上还堆着半尺高的文件，是张经理临下班前塞给她的，说明天一早就要用。
“还没弄完？” 石乔收拾好东西，走过来问。她的声音里带着疲惫，眼底有淡淡的青黑。
“快了，还有最后一点。” 时月笑了笑，指尖在键盘上敲得飞快，“你先走吧，太晚了不安全。”
“没事，我等你。” 石乔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，翻看着手机，“余笙刚才还发信息问你要不要带宵夜，我说你在忙。”
时月心里一暖，刚想说不用，办公室的灯突然灭了一半。只剩下几盏应急灯亮着，发出昏黄的光，把人影拉得歪歪扭扭。
“怎么回事？” 石乔站起身，皱着眉看向窗外。
外面的雨不知何时变大了，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，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。远处的路灯忽明忽暗，显然是跳闸了。
“估计是暴雨导致线路故障了。” 时月保存好文件，起身收拾东西，“算了，剩下的明天再说吧，总不能摸黑干。”
两人摸黑走出办公楼，晚风裹挟着雨水扑面而来，带着刺骨的凉意。时月打了个哆嗦，下意识地裹紧了外套——早上出门时还是晴天，她根本没带伞。
“这雨下得也太突然了。” 石乔看着瓢泼大雨，皱起了眉，“我家就在附近，要不你先去我家凑合一晚？”
“不用了，我家虽然远，但坐公交能到。” 时月摇摇头，她不想麻烦石乔，“等雨小点我再走。”
石乔还想说什么，手机突然响了，是她家人打来的，催她赶紧回家。她只好嘱咐时月：“那你注意安全，不行就找个地方避雨，别淋感冒了。”
“嗯，放心吧。” 时月目送石乔跑进雨里，转身走到大楼门口的屋檐下。
雨丝毫没有变小的迹象，反而越下越大，像是要把整个南城都淹没。路灯的光晕在雨幕中散开，模糊一片。公交站台上空无一人，只有雨水顺着站牌往下淌，汇成小小的溪流。
时月叹了口气，拿出手机想看看公交时刻表，却发现手机快没电了，只剩下不到百分之十的电量。她收起手机，靠在墙上，看着眼前白茫茫的雨幕，心里有点发慌。
时年还在医院等着她明天送早饭，爸爸的咳嗽还没好，她不能在这里耗太久。
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冒雨冲向公交站时，一束刺眼的车灯穿透雨幕，停在了她面前。
是一辆黑色的轿车，线条流畅，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。时月认出那是陆洛寻的车——上次在医院门口见过一次。
车窗缓缓降下，露出陆洛寻轮廓分明的侧脸。他穿着黑色的衬衫，袖口挽起，露出结实的小臂。雨声太大，他的声音隔着车窗传过来，有点模糊，却足够清晰：“上车。”
时月愣住了，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：“不用了，谢谢陆总，我等公交就行。”
“这么大的雨，公交一时半会儿不会来。” 陆洛寻的语气平淡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，“我送你回去，正好顺路。”
顺路？时月心里清楚，他家在城东的别墅区，和她住的老城区根本就是两个方向。
“真的不用了，我自己可以……”
“上车。” 陆洛寻打断她，语气沉了沉，“别让我说第三遍。”
他的眼神在雨幕中显得格外深邃，带着一种让人无法抗拒的力量。时月看着他，又看了看外面丝毫没有减弱的暴雨，心里天人交战。
理智告诉她应该拒绝，他们之间不该有太多牵扯。可身体却很诚实，寒冷和对家人的牵挂让她无法再坚持。
最终，她咬了咬牙，拉开车门坐了进去。
车内很暖和，暖气开得正好，和外面的湿冷仿佛是两个世界。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雪松味，和他身上的味道一样，干净又清冷。
“谢谢。” 时月系好安全带，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些。她侧过头，看着窗外飞逝的街景，不敢看陆洛寻。
车内一片沉默，只有雨刷器左右摆动的声音，规律而单调。时月能感觉到陆洛寻的目光偶尔落在她身上，让她浑身不自在，像是有蚂蚁在爬。
她不明白，陆洛寻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。是巧合？还是特意来的？
“你怎么会在这里？” 最终，还是时月先开了口，打破了沉默。她的声音有点干，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“刚从公司加班出来。” 陆洛寻目视前方，转动方向盘，车子平稳地拐过一个路口，“看到你站在门口，就停下了。”
时月没再说话，心里却更加确定，他不是“顺路”，也不是“巧合”。他就是特意送她的。
这个认知让她心里乱糟糟的，说不清是感激还是抗拒。
车子驶过繁华的商业区，渐渐驶入老旧的街道。周围的建筑越来越矮，路灯也变得昏暗。陆洛寻放慢了车速，显然对这里不熟。
“前面第三个路口右转，然后直走，看到一棵老槐树就到了。” 时月轻声提醒。
陆洛寻点点头，按照她说的路线行驶。车子在狭窄的巷口停下，巷子里没有路灯，黑漆漆的，只能隐约看到两侧斑驳的墙面。
“就到这里吧，里面太窄，车开不进去。” 时月解开安全带，拿起放在腿上的包，“谢谢你送我回来，陆总。”
她推开车门，刚想下去，却被陆洛寻叫住了。
“时月。”
时月回过头，看着他。车内的光线很暗，看不清他的表情，只能看到他眼底的光，比窗外的雨幕还要深邃。
“为什么这么倔？” 他突然问，声音很轻，像是在自言自语，又像是在问她，“接受别人的帮助，不丢人。”
时月的心猛地一颤，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中了。
是啊，接受帮助不丢人。可她做不到。在她最狼狈、最需要依靠的时候，她习惯了自己扛着，习惯了把所有的脆弱都藏起来。她怕一旦接受了别人的帮助，就再也站不直了，就会变成依附别人的菟丝花。
尤其是在陆洛寻面前。
他太耀眼，太强大，像太阳一样，而她只是角落里的一株小草，稍微靠近一点，就会被灼伤。
“我习惯了自己来。” 时月低下头，声音有点哑，“谢谢陆总的好意，但我真的不需要。”
说完，她推开车门，冲进了雨里。
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衣服，顺着脸颊往下淌，分不清是雨水还是泪水。她不敢回头，只是埋着头，快步往巷子里跑。
身后的车灯一直亮着，像一双眼睛，静静地注视着她的背影，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巷子深处，才缓缓熄灭。
时月跑到家门口，浑身已经湿透了，冷得瑟瑟发抖。她掏出钥匙开门，刚打开门，就看到时国槐坐在客厅里等着她，手里拿着一条干毛巾。
“怎么淋成这样？” 时国槐赶紧站起来，把毛巾递过去，语气里满是心疼，“没带伞？怎么不给爸打电话，我去接你啊。”
“没事，爸，就是突然下雨了。” 时月接过毛巾擦了擦脸，强装镇定，“我先去洗澡，不然该感冒了。”
她转身走进浴室，拧开热水龙头。温热的水流过冰冷的皮肤，带来一阵刺痛。她靠在瓷砖上，任由热水冲刷着脸颊，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。
她不是不想要依靠，只是不敢。她怕那依靠是暂时的，怕一旦习惯了温暖，就再也回不到过去的坚强。
洗完澡出来，时国槐已经把姜汤煮好了，放在桌上冒着热气。“快喝点，暖暖身子，别感冒了。”
时月端起碗，小口地喝着。姜汤很辣，呛得她眼泪直流，心里却暖暖的。
“对了，” 时国槐像是想起了什么，“刚才巷口停了辆黑色的车，是不是送你回来的？”
时月的动作顿了一下，含糊道：“嗯，一个同事，顺路。”
时国槐没再追问，只是叹了口气：“月月，爸知道你好强，但有时候，别把自己逼得太紧。该接受帮助的时候，就接受，没什么丢人的。”
时月点点头，没说话，把剩下的姜汤一饮而尽。辛辣的味道从喉咙一直烧到胃里，却驱不散心里的寒意和混乱。
她走到窗边，撩开窗帘一角往外看。巷口空荡荡的，陆洛寻的车已经不见了，只有雨水还在哗哗地下着，冲刷着青石板路。
她知道，陆洛寻的话像一颗石子，投进了她心里，激起了圈圈涟漪。
或许，她真的该学着放下那点可怜的骄傲，学着接受别人的善意？
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，就被她压了下去。
她和陆洛寻，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。
就像这场雨，下得再大，也总会停。而雨后的阳光，从来不属于躲在角落里的她。
时月关掉灯，躺在床上，听着窗外的雨声。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，世界安静得只剩下雨声。她翻了个身，把脸埋进枕头里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：明天，一定要准时给时年送去热乎的早饭。
至于陆洛寻和他那句“接受帮助不丢人”，就当是雨夜的一场梦吧。
醒来后，太阳照常升起，她的生活，还得自己扛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