瓦特的风裹着凛冽的砂砾,拍在晚棠的脸上,生疼。她睁开眼时,入目是无边无际的荒野,枯黄的草茎在风里弯折,远处的岩层裸露出嶙峋的棱角——最后的记忆停留在加班后走夜路的昏黄路灯下,一阵突如其来的眩晕后,便坠进了这片全然陌生的天地。
晚棠撑着发麻的腿站起身,拢紧身上单薄的通勤衫,目光在荒芜的天地间逡巡。她不知道自己身处何处,只知道这里没有熟悉的柏油路,没有高楼林立的城市,甚至连一丝人类活动的烟火气都没有,只有漫无边际的陌生与孤寂。
她循着风的方向往前走,脚步踩在枯黄的草秆上,发出细碎的声响。不知走了多久,视线尽头忽然出现了一抹淡蓝色的流光,那光晕悬在半空,像夜空中错落的星子,却又带着奇异的、温润的质感,晚棠愣了愣,只当是这片陌生土地上的奇特景象,并未多想。
她快步走近,指尖悬在光晕旁,能清晰感受到一股似有若无的暖意,却没有任何熟悉的触感能与之对应。这一刻,她只确定了一件事:自己定然是到了一个从未踏足过的地方,或许是偏远的无人区,或许是连地图都未曾标注的角落。
天色渐沉,寒风卷着砂砾打得脸颊生疼,晚棠不敢久留,沿着光晕旁的荒径继续往前走,只想找个能遮风避寒的地方。又走了约莫半个时辰,视线里忽然出现了一截歪斜的木柱,柱身早已被风沙侵蚀得斑驳,上头还挂着半块朽烂的木牌,字迹早已模糊不清。
她心头一动,加快脚步绕开丛生的枯棘,一座藏在荒野里的农家小院赫然出现在眼前。
院子用青灰色的石板围出半圈矮墙,只是矮墙塌了大半,露出里头的方寸天地:院角留着几垄被荒草覆盖的菜畦,泥土被翻整过的痕迹尚且清晰,看得出曾有人精心打理过;一口石砌的老井立在院中央,井栏被磨得光滑,却积了厚厚的尘灰;主屋是石木结构的房舍,约莫两进,墙体的青岩掉了大半,露出朽坏的木梁,屋顶的瓦片碎了大半,黑洞洞的椽子像一张沉默的嘴。院门前的木栅栏早已倾颓,歪歪扭扭地倒在地上,被枯草半掩着,墙角处还长着几丛顽强的野蓟,在寒风里微微晃动。可奇怪的是,即便破败至此,小院的根基却依旧稳固,菜畦里的泥土虽干裂,却没有野兽践踏的痕迹,仿佛冥冥之中,有什么在等着谁。
晚棠缓步走近,指尖拂过冰凉的石墙,指腹蹭到的是粗糙的石面与经年累月的风沙痕迹。她皱着眉,脑海里翻遍了所有去过的地方、看过的地理画册,却从未见过这样风格的石墙,从未见过这样藏在荒野里的农家院落。
这里的一切都透着陌生:青岩的纹路、木梁的样式、甚至院角陶罐上简单的云纹,都与她认知里的任何地域都不相同。可当她踏入院子的那一刻,晚风掠过荒草,竟似有若无地绕着她打了个旋,朽烂的木门轻轻晃动,像是在无声地迎接。
她推了推虚掩的木门,门轴发出“吱呀”的刺耳声响,惊起了檐下几只躲风的麻雀。屋内更是破败,地面积了厚厚的灰尘,踩上去能没过脚踝,角落里堆着几只朽烂的陶罐,早已碎裂成几瓣。靠墙的位置摆着一张断了腿的木桌,桌上还搁着半块啃过的麦饼,早已干硬得像石头。可晚棠的目光扫过每一处,竟莫名觉得,这些破败不是终结,而是等待——等待有人拂去尘埃,等待有人修补梁柱,等待有人让这座小院重新拥有温度。
心底那股说不清的悸动涌上来,晚棠不再只是站着观望。她先弯腰捡起墙角一根还算结实的枯枝,蹲下身,一点点扫开自己身旁那片地面的积尘,枯枝划过灰尘发出“簌簌”的轻响,细尘扬起来又慢慢落定,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石板,虽有磨损,却依旧平整。清理时,指尖忽然触到桌下一块冰凉且硬实的东西,不像泥土也不是碎石,她心里一动,伸手扒开厚厚的尘絮与缠绕的蛛网,一个巴掌大的木匣子露了出来。
匣子边角已被磨得圆润,表面覆着一层厚尘,还落着一把锈迹斑斑的小铜锁,锁扣处虽锈迹缠身,却还牢牢扣着。晚棠盯着木匣子,心跳莫名快了几分——在这荒无人烟的破败小院里,竟藏着这样规整的匣子,难道是前主人特意留下的?她试着用指尖捏住铜锁轻轻掰了掰,只听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锈蚀的锁芯竟应声脱落,匣子应声打开。
里头铺着一层泛黄的粗麻布,麻布上摆着几件工具:一把凿子,刃口虽沾了锈,却依旧锋利,木柄被磨得发亮,看得出曾被频繁使用;一卷麻绳,虽因年代久远泛着黄,却没有一处断裂,摸上去依旧结实;还有半包青灰色的粉末,用油纸裹着,虽已风干,却还能看出细腻的质地。
晚棠指尖抚过凿子冰凉的金属刃口,心里涌起一阵难以言喻的暖意,像是漂泊的人忽然抓到了一根浮木。她攥着凿子站起身,走到歪斜的木柱旁,先弯腰清理掉柱脚堆积的碎石与枯草,再将肩膀抵在柱身偏下的位置,双腿分开稳住重心,一点点缓缓发力。木柱发出“吱呀”的声响,被她慢慢扶正,她又从匣子取出麻绳,将麻绳一端绕着木柱缠了两圈,打了个结实的活结,另一端系在旁边一根尚且牢固的木梁上,拉紧麻绳固定住柱身,最后找了几块大小合适的石块,仔细垫在柱脚的缝隙里,调整到木柱稳稳立住才停下。
不过是清理地面、扶正木柱这两个简单的动作,却让这座死寂的小院多了一丝活气。晚棠拍了拍手上的灰尘,目光落在院中央的老井上,决定先探探这口井的情况。她缓步走到井边,先伸手拂去井栏上厚厚的尘灰,指尖触到冰凉光滑的石面,能感受到岁月摩挲的痕迹。她俯下身,将耳朵贴在井栏边缘,屏气凝神地听着,起初只有风穿过井口的轻响,片刻后,竟隐约听见井底传来极细微的“滴答”声,像是水滴落在水面的动静。
晚棠心头一喜,起身在院子里找了根长些的枯枝,将枯枝慢慢垂进井里,枯枝触到井壁发出“笃笃”的轻响,往下探了约莫数尺,指尖忽然感受到一丝阻力,紧接着是冰凉的湿意——井水还在,只是水位不算高。她收回枯枝,看着末端沾着的湿润泥土,悬着的心落了大半,水源有了着落,活下去的底气便足了几分。
腹中空空的饥饿感翻涌上来,疲惫感也裹着寒意袭来。晚棠撑着发软的腿走出小院,在周边的荒坡上随意摸索,不多时便在一丛低矮的灌木上,发现了几颗红莹莹的野果。果子约莫拇指大小,表皮光滑无破损,看着并无明显毒性,她顾不上细辨,摘下几颗擦去表面尘土,塞进嘴里嚼了嚼。酸涩中带着一丝微甜的果肉,聊胜于无地填满了空荡的胃,却也解不了多少饥乏。
回到小院,倦意如潮水般漫过四肢。晚棠靠在那面仅存的石墙旁,裹紧单薄的通勤衫,听着院角细碎的虫鸣与风吹荒草的沙沙声,眼皮越来越沉。头顶的星空陌生又璀璨,她意识模糊前,只零碎想着明天要补矮墙、打水、清理菜畦,至于自己究竟在何处、该往哪去,竟没力气再多想,很快便沉沉睡了过去。
一夜无梦,直到清晨的天光透过屋顶破洞落在脸上,带着微凉的暖意,晚棠才缓缓睁开眼。她揉了揉发麻的胳膊,刚想起身,却忽然听见院子里传来“噗噜噜”的轻响,像是有什么软乎乎的东西在滚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