纽蒙迦德深处那短暂的异动,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,涟漪过后,表面恢复了平静,但水下潜藏的暗流却愈发湍急。格林德沃对此绝口不提,但他的行动节奏明显加快了。他对林晏的训练变得更加严苛,仿佛在追赶一个看不见的时间节点。
就在林晏几乎要适应这种高压下的常态时,格林德沃在一个灰蒙蒙的清晨,给了他一个意想不到的指令。
“准备一下,”格林德沃的声音打破了塔楼的寂静,他手中拿着一件折叠好的、带有兜帽的黑色旅行斗篷,大小正适合林晏,“我们离开纽蒙迦德。”
离开?林晏心中一震。在过去这段时间,纽蒙迦德几乎成了他认知中的整个世界。他接过斗篷,触手是一种冰凉柔韧的材质,内衬绣着更加复杂的隐匿与防护符文,显然并非凡品。
“去哪里?”他忍不住问道。
格林德沃的异瞳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光芒:“去验证你的‘认识’,顺便……给你上一堂实践课。纽蒙迦德的石头,教不会你如何应对真正的荒野和……意外的访客。”
没有更多的解释。格林德沃单手抱起林晏,另一只手在空中划出一个极其复杂、融合了空间与隐匿概念的如尼文序列。林晏的“渡鸦之眼”能看到周围的空气如同水波般扭曲、折叠,将他们的身影彻底吞没。
下一刻,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袭来,但比之前从木屋到纽蒙迦德的那次要轻微许多。当视野重新稳定,林晏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片完全不同的环境。
他们站在一处背风的岩石后,眼前是广袤无垠、被厚重积雪覆盖的针叶林。参天古木披着银装,枝桠被积雪压弯,空气中弥漫着松针的清冷气息和雪地的凛冽。远处,阿尔卑斯山脉的群峰在铅灰色的天空下若隐若现。这里不再是纽蒙迦德那种人造的、充满压抑感的森严,而是原始、蛮荒、充满自然野性的天地。
“奥地利境内的某片森林,”格林德沃淡淡地说道,他的目光如同鹰隼般扫视着四周,“足够偏远,也足够……‘热闹’。”
他所谓的“热闹”,林晏很快便体会到了。在这片看似纯净静谧的雪原之下,他的“渡鸦之眼”捕捉到了无数交织的生命痕迹与魔力回响——雪兔在洞穴中警惕的悸动,林貂在树梢间掠过的狡黠身影,甚至还有一些隐藏得更深的、带着微弱魔法光泽的植物,以及……几股不甚友好、充斥着饥饿与掠夺欲望的黑暗气息。
“你的目标,是它。”格林德沃指向不远处一片相对开阔的林间空地。空地上,有几串新鲜的、属于某种大型鹿科动物的蹄印,但吸引林晏注意力的,是蹄印旁一些更加诡异、如同烧灼般烙印在雪地上的漆黑爪印,以及空气中残留的一丝混乱而暴躁的魔力余烬。
“卡巴(Kappa),或者类似的水生魔怪,”格林德沃语气平静,仿佛在介绍一种常见的花卉,“通常栖息在日本的河流中,但总有那么一些……被魔力潮汐或愚蠢巫师的实验带到不该出现的地方。这只显然适应了(或者说被折磨得变异了)严寒,以吸食林地生物的血髓为生。它的存在,打破了此地的平衡。”
林晏立刻明白了。这不是一次简单的郊游,而是一次实战考核。目标:清除这只扰乱生态的魔法生物。
“我该怎么做?”林晏问道,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定。他知道自己掌握的咒语寥寥无几,魔力也远未成熟。
格林德沃递给他一根细长的、颜色苍白的魔杖。林晏接过,魔杖入手冰凉,带着一种奇异的惰性。
“榆木,龙心弦,十又四分之一英寸。”格林德沃说道,“它不属于你,暂时借你用用。真正的巫师,不应被魔杖束缚,但在你学会无杖施法前,它是个不错的拐杖。”
他并没有教导任何具体的攻击咒语,而是再次强调了如尼文的应用:“记住‘ᛁ’(Isa)的停滞与冻结,‘ᛏ’(Tiwaz)的约束与秩序。用你的意志,将它们的力量投射出去,束缚那只生物。至于如何处置,抓住之后再由你决定。”
说完,格林德沃向后退了几步,身影如同融入阴影般变得模糊不清,只留下一句若有若无的告诫在林晏耳边回荡:“专注你的目标,但别忘记……荒野中,猎人与猎物的角色,随时可能互换。”
林晏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,强迫自己冷静下来。他握紧了那根陌生的魔杖,开始调动精神力,扩展“渡鸦之眼”。
他追踪着雪地上那充满负面魔力的爪印,感知着空气中那丝令人不适的混乱气息。很快,他在空地边缘一处半封冻的溪流洞穴入口处,锁定了一团蜷缩着的、散发着潮湿、阴冷与贪婪气息的魔力源。
那是一只体型如同十来岁孩童的类人生物,皮肤呈病态的暗绿色,布满粘液,头顶有一个碟状的凹陷,里面似乎晃荡着少许浑浊的液体。它的手指脚趾间有蹼,眼睛鼓胀,正发出一种满足而嗜血的低沉咕噜声,它的脚下,是一只被吸干了血液的雪兔残骸。
就是它!
林晏没有贸然靠近。他回忆着格林德沃的教导,开始在脑海中构建“ᛁ”(Isa)与“ᛏ”(Tiwaz)的符文结构,努力将“冻结”、“束缚”的意志灌注其中。他举起魔杖,试图引导自身的魔力,通过这根“拐杖”,将概念力量投射出去。
第一次尝试,魔力在魔杖中凝滞不畅,仅仅在杖尖闪烁了几下微弱的冰蓝色火花便熄灭了。洞穴中的卡巴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警惕地抬起头,鼓胀的眼睛扫视着外面。
林晏立刻伏低身体,屏住呼吸。他调整着呼吸节奏,再次集中精神。这一次,他不再强行“推动”魔力,而是尝试着“引导”,如同引导水流通过沟渠。他想象着冰雪的寒冷,想象着无形的锁链……
“ᛁ!ᛏ!”
他低声喝道,魔杖奋力指向洞穴入口!
一道并不耀眼、却异常凝实的银蓝色光束从杖尖激射而出,在空中迅速交织,化作数条由寒冰魔力构成的、带着秩序符文光辉的锁链,哗啦啦地套向那只卡巴!
成功了!林晏心中一喜。
然而,那卡巴的反应极快!它发出一声尖锐的嘶鸣,猛地向旁边一窜,冰霜锁链只来得及缠住了它的一条腿和半边身体。刺骨的寒气瞬间蔓延,将它被束缚的部分冻僵,但卡巴挣扎的力量极大,未被束缚的利爪疯狂地撕扯着魔力锁链,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,粘液飞溅,竟带着腐蚀魔力的效果!
林晏感到魔杖上传来的巨大抗力,仿佛在拖拽一头受惊的野兽。他的精神力飞速消耗,维持锁链的稳定变得异常艰难。他咬紧牙关,将全部意志集中在锁链之上,不断加固、收缩。
就在这时,一股强烈的危机感从他侧后方袭来!他的“渡鸦之眼”捕捉到一道迅捷、狡诈且充满饥饿感的阴影,正从一棵雪松后悄然扑出,目标直指正在全力束缚卡巴、无暇他顾的林晏!
是另一只掠食者!一只趁着卡巴被削弱、试图捡便宜的雪地哥布林!
林晏心头一紧,他此刻根本无法分心防御!
千钧一发之际——
“嗤!”
一声极其轻微的、仿佛空间被划破的声音。
那道扑向林晏的阴影在半空中猛地一僵,随即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捏碎般,化作一蓬黑色的冰晶,簌簌落下,消散在雪地中。没有惨叫,没有挣扎,只有绝对的、冰冷的抹杀。
林晏甚至没看清格林德沃是如何出手的。他只知道,危机解除了。
这一下分神,让他对卡巴的束缚出现了一丝松动。那怪物趁机猛地一挣,眼看就要挣脱——
“吼——!!!”
一声震撼山林的咆哮,如同远古的战鼓,猛地从森林深处炸响!
这咆哮声中蕴含着无上的威严与力量,带着一种穿透灵魂的穿透力。声音传来的方向,树木上的积雪簌簌震落。
正准备拼死一搏的卡巴,在这声咆哮下,如同被天敌盯上,瞬间僵直,眼中充满了极致的恐惧,连挣扎都忘记了。
林晏也感到心神剧震,但他更多的是一种熟悉感!是它!是那只驺吾!
他猛地转头,只见远处山林间,一道巨大而斑斓的身影如同流动的彩虹,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几个起落,便已逼近!它所过之处,带起一阵狂风,卷起千堆雪。
驺吾停在了空地边缘,庞大的身躯宛如一座小山。它那双燃烧着琥珀色火焰的眸子,先是扫过被束缚的、瑟瑟发抖的卡巴,眼中闪过一丝明显的厌恶。随后,它的目光落在了紧握魔杖、气喘吁吁的林晏身上。
那目光中,没有了之前的审视与疑惑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……认可,甚至是一丝难以察觉的赞赏。
它低下头,对着那只卡巴,发出了一声低沉而充满威胁的咕噜。
卡巴彻底瘫软下去,连呜咽都不敢发出。
驺吾这才再次看向林晏,巨大的头颅微微歪了歪,仿佛在说:“这家伙,交给我处理?”
林晏看着眼前这不可思议的一幕,心中涌起一股奇特的感受。他凭借自己的力量(尽管不完美)束缚了目标,而在危急关头,他试图“认识”的朋友,以如此震撼的方式出现,并展现出了站在他这一边的姿态。
他深吸一口气,对着驺吾,郑重地点了点头。
驺吾眼中闪过一丝满意。它走上前,伸出巨大的爪子,如同拍苍蝇般,轻轻(相对它而言)一拍,将那被冻僵、吓破胆的卡巴连同林晏的魔力锁链一起,拍成了无数四散飞溅的冰晶碎片,彻底净化了这片土地的污秽。
做完这一切,它看也没看那些碎片,而是再次将目光投向林晏,低吼了一声,声音不再充满威慑,反而带着一丝……温和?随即,它转身,迈着优雅而有力的步伐,几个闪烁,便再次消失在密林深处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空地中,只剩下林晏粗重的喘息声,缓缓飘落的雪花,以及空气中残留的、属于驺吾的炽热生命气息和那被净化后的淡淡魔力尘埃。
格林德沃的身影从不远处的阴影中缓缓走出,他看着驺吾消失的方向,又看向林晏,异瞳中光芒闪烁。
“一次不完美,但结果尚可的实践。”他评价道,“你证明了你的意志可以转化为实际的束缚力,也证明了……你选择的‘认识’,并非毫无价值。”
他走到林晏身边,目光落在那根苍白的魔杖上。
“现在,或许可以开始考虑,为你自己寻找一根真正属于你的魔杖了。”格林德沃的语气中,带着一丝预示着新阶段开启的意味,“一根能最大限度呼应你那双‘渡鸦之眼’,以及你体内……那矛盾而有趣灵魂的魔杖。”
林间曙光穿透云层,洒在雪地上,映出一片晶莹。第一次真正的魔法实践,与驺吾的首次正式“会面”,以及格林德沃话语中暗示的新征程,让林晏知道,他在这个魔法世界的足迹,正变得愈发清晰而坚定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