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血月寒:京城碎玉》
一、西域客
阿于来京城那日,是上元节后的第七天。
他裹着沙枣花染香的驼绒袍,发梢还沾着西域的星子——那双像天山融雪浸过的眼睛,让东市卖花的阿婆错把他认成了敦煌壁画里走下来的供养人。
阿于是龟兹人,随商队入京城贩葡萄酿,性子温得像和田玉。巷口乞儿抢他囊里的馕,他笑着掰了半块递过去;卖绣帕的姑娘被泼皮纠缠,他攥着葡萄藤编的马鞭,没说一句话却挡在了人前面。
不过半月,“西域玉郎”的名声就漫过了朱雀街。有人说他走在护城河畔,连落梅都要绕着他的靴尖转;也有人说平康坊的姑娘们攒了三个月的胭脂钱,只为换他一句“葡萄酿该温着喝”。
那时他还不知道,京城的风,裹着锦绣,也裹着刀子。
二、食人花
最先凑上来的是范伶。
范伶是平康坊“倚红楼”的相公,素衣描金,笑起来眼尾勾着蜜,人送外号“食人花”——专吸少年人的意气。他攥着阿于的手腕,指甲蔻丹蹭着对方腕间的暖玉:“阿于郎生得这样好,该去见些真正的贵人。”
阿于信了。他将范伶、高屠户家的小儿子、周姓书吏都认作朋友,连贴身的两枚玉佩都肯摘下来,一枚给范伶系在腰上挡风寒,一枚托周书吏去当铺换钱,说是要给乞儿们置冬衣。
却不知那夜范伶跪在鸡公公的鎏金踏跺前,将阿于的喜好、行踪,连他枕下藏着的龟兹短笛,都数得一清二楚:“那玉郎是块未琢的璞,公公若得他,京中谁还敢说您府里的摆设俗?”
三、血月夜
血月升起来那天,京城的云都浸成了绛色。
阿于被范伶骗进鸡公公的“摘星楼”,推开门时,看见田氏、宋姬倚着描金屏风笑,辛侍郎捻着玉扳指坐在主位,而他的两枚玉佩,正被一个穿蛤蟆纹锦袍的妖物捏在指间转。
“西域来的玩意儿,果然嫩。”妖物的舌头分叉,舔过玉佩上的云纹。
范伶站在阶下,指甲掐进掌心——他早收了鸡公公的百两黄金,连阿于今夜会穿的月牙白襕衫,都是他亲手挑的。高屠户的儿子堵了楼门,周书吏在巷口烧着阿于的驼绒袍,火星子溅在雪地上,像极了西域的沙砾。
折磨是从三更开始的。血月悬在摘星楼的檐角,像一块凝血的玉。阿于的短笛被踩碎在金砖上,驼绒袍的碎絮沾着血粘在他的发梢,他攥着最后一口气问范伶:“你说京城有暖,是假的?”
范伶别过头,指甲扣断了窗棂上的雕花。
寅时三刻,阿于从摘星楼的飞檐坠下。风卷着他的衣袂,像一只折了翼的白鹘,两枚玉佩从他怀里摔出来,一枚碎在青石板上,一枚滚进了阴沟里。
四、天泣
阿于的尸身是被东市的驼夫发现的。
鸡公公对外说他是贪看月色失足坠楼,范伶在倚红楼唱着新曲,说阿于早拿了他的钱逃回西域。只有巷口的乞儿抱着半块馕哭:“他说要给我买棉鞋的。”
可天不答应。
血月落下去的清晨,京城突然炸响了惊雷。铜钱大的冰雹砸穿了平康坊的琉璃瓦,砸裂了范伶窗棂上的雕花;暴雨裹着黄沙从西域来,连下了七日,护城河的水漫过了岸,将阿于碎玉的那方青石板,泡得发了白。
有人说,那雨是天山的雪化的,是阿于的魂在哭;也有人说,那冰雹是他没送出去的棉鞋,每一颗都裹着没说出口的暖。
只有范伶知道,第七日的雨里,他腰上那枚玉佩突然裂了道缝,缝里渗出来的寒气,像极了阿于初见他时,西域风里的沙枣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