夏夜梧桐声
玄关的钥匙串被随手抓起,金属碰撞的脆响,在空旷静谧的别墅里被无限放大,格外清冽。
途经客厅时,余光瞥见许意缩在沙发角落,指尖攥着一杯温水,玻璃杯壁被按出一圈泛白的指痕,细碎的力道里全是藏不住的拘谨。
她大抵是察觉到了动静,猛地抬头望过来,眼底还蒙着一层未褪尽的红,像被惊飞前的幼兔,怯生生的,没等看清他的神色,便又飞快地垂下眼睫,连呼吸都放轻了几分。
陆星澈的脚步没作半分停顿,拉开大门的瞬间,夏夜里燥热的气流裹挟着梧桐叶的清苦气息涌了进来,卷得他额前的碎发轻轻晃动,也吹散了些许屋内的压抑。
“星澈,晚上早点回来。”陆明远从书房探出头,语气里是惯常的温和叮嘱。
“知道。”他只丢下两个字,反手便带上了门,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将身后的奢华陈设、小心翼翼的目光,连同那份令人窒息的拘谨,一并隔绝在外。
清吧的靠窗位置,陈屿正挥着手招呼他,桌上早已摆好了两瓶冰啤酒,杯壁凝着细密的水珠,透着沁人的凉。
陆星澈坐下时,陈屿正握着手机刷朋友圈,见他来了,立刻把手机往桌上一扣,语气里满是好奇:“说真的,你家新来的那女孩,长什么样?多大了?跟你有仇还是咋的,听你方才的语气,跟见了债主似的避之不及。”
陆星澈抬手拧开啤酒瓶,绵密的泡沫漫出来,溅在指节上,他漫不经心地抽出纸巾擦拭,语气淡漠:“不知道,没细看。”
“不是吧陆哥,”陈屿夸张地瞪大了眼,语气里满是调侃,“你可是出了名的火眼金睛,上次隔壁班转来个女生,你扫一眼就说人家刘海是假的,最后还真被你说中了,怎么到这女孩这儿,就‘没细看’了?”
陆星澈嗤笑一声,没接话,仰头灌了一大口啤酒。冰凉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,驱散了夏夜的燥热,却压不住心底莫名翻涌的烦躁,像有根细针,轻轻扎着,说不清道不明。
方才许意低头时,后颈露出一小片白皙细腻的皮肤,薄得像被阳光晒得半透明的花瓣,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。
那模样,竟让他莫名想起小时候养过的那只流浪猫,总爱缩在院子的墙角,竖着尖尖的耳朵,警惕地打量着周遭的一切,明明那么胆小,却又透着一股倔强的韧劲。
“说起来,”陈屿嘬着杯沿的吸管,语气收敛了几分,“你家那位刘阿姨,对这新来的态度咋样?别又是面上笑嘻嘻,背地里给人穿小鞋,毕竟你家那情况,她向来分得清轻重。”
陆星澈捏着酒瓶的手指骤然收紧,指节泛出淡淡的青白。刘芸待他不算差,逢年过节总会记得给他买礼物,平日里也照料得周到,可他就是没办法对她敞开心扉。
每次看到她对着陆明远展露温柔的笑意,看到她把这个家打理得井井有条,就觉得妈妈留在这个家里的最后一点痕迹,又淡了几分,淡到几乎看不见。
“不关我事。”他把酒瓶往桌上一顿,沉闷的响声打破了清吧的浅淡喧嚣,语气里带着几分不耐,“喝酒。”
陈屿见他不愿多提,也识趣地闭了嘴,只陪着他一杯接一杯地喝,任由沉默伴着啤酒的微苦,漫过漫漫长夜。
——
夜色渐深,窗外偶尔传来几声虫鸣,细碎又轻柔,打破了别墅的沉寂,又很快消融在晚风里,归于静谧。
许意躺在床上,把被子拉到下巴处,柔软的被褥裹着她,却驱不散心底蔓延的不安,像藤蔓一样,缠绕着,越收越紧。
她闭上眼睛,努力放空思绪,可脑海里却不受控制地浮现出老家院中的那棵梧桐树,枝繁叶茂,夏日里投下大片浓荫,树下是爸爸妈妈的欢声笑语,是她曾经最温暖的时光。
思念如潮水般汹涌而来,瞬间将她彻底淹没,让她在这偌大而陌生的别墅里,愈发清醒,毫无睡意。
喉咙传来一阵干涩的疼,许意轻手轻脚地爬下床,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,悄悄下楼。
她打开厨房餐桌上的小灯,暖黄的光晕浅浅散开,勉强照亮了一小块区域。
拿起玻璃杯,往里面倒了一杯温水,她仰头,一鼓作气地喝了下去,急促的吞咽让她忍不住呛了起来,细碎的咳嗽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。
“咳咳……”
就在这时,玄关处传来钥匙转动的声响,陆星澈推开了家门。换鞋的间隙,那细碎的咳嗽声传入耳中,他顿了顿,抬手按下了客厅的吊灯开关。
暖白的光线瞬间铺满整个客厅,两人的目光猝不及防地相撞。
一秒,两秒,三秒。
空气里的沉默带着几分微妙的尴尬,陆星澈这才真正仔细打量起许意来。她的头发有些凌乱,碎发贴在鬓角,眼底依旧泛着淡淡的红,眼下还覆着一层浅浅的黑眼圈,显然是许久未曾入眠,模样脆弱又狼狈。
许意率先回过神,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,声音又轻又软,还带着几分小心翼翼的试探,打破了这份沉默:“我……我渴了,下来喝口水。”
说完,她便下意识地低下头,指尖攥着空玻璃杯,心里忍不住嘀咕:他有那么可怕吗?为什么自己每次见到他,都忍不住紧张。
陆星澈看着她拘谨的模样,脑海里莫名闪过一个念头——她大抵是因为换了新环境,水土不服,才会失眠到现在。
他没说话,转身走到电视下方的抽屉前,拉开,取出一个深色的医药箱。
打开医药箱,他翻找出一小盒粉末状的东西,还有一个小巧的陶瓷小碗,转身走到餐桌旁,将东西轻轻放在桌上,语气依旧淡漠,却少了几分往日的疏离:“柜子里有打火机,自己拿。”
话音落下,他便转身上楼,没有再多说一句话,背影挺拔而沉默,消失在楼梯拐角处。
许意愣在原地,过了好一会儿才回过神,低头看向桌上的东西。
那小盒子上印着三个字——安神香。
他……知道她失眠了?
心底涌起一股淡淡的暖意,驱散了些许不安,她拿起打火机、陶瓷小碗和那盒安神香,轻手轻脚地回了房间。
照着盒子上的说明书,她倒出少量粉末,放入陶瓷小碗的模具中,小心翼翼地摆弄好。
一切就绪后,她将小碗放在离床边稍远的地上,点燃了安神香。
淡淡的清香缓缓散开,萦绕在鼻尖,带着几分舒缓的暖意,紧绷的神经渐渐放松下来。
许意躺在床上,眼皮渐渐沉重,在陷入梦乡的前一秒,她轻轻弯了弯唇角,心里默默想道:其实,他这个人,好像也没那么难相处,还挺好的。
楼上,陆星澈洗完澡,躺在床上,双眼盯着天花板发呆,毫无睡意。
脑海里反复浮现出方才许意喝水、呛咳的模样,脆弱又怯懦,像极了那只流浪猫。
他皱了皱眉,心底泛起几分懊恼:自己为什么要多管闲事,给她拿安神香?她睡不着,关自己什么事?
还有,她叫什么名字来着?
沉默良久,他薄唇轻启,嘴里默默嘟囔了一声,声音轻得几乎被窗外的风声淹没:“许意。”
这个名字,是白天陆明远随口提过的,他竟不知不觉记在了心里。
陆星澈又想起之前在一本书上看到的一句话:“所有的陌生,都藏着不为人知的过往。”
许意的过往是什么样的?她为什么会来到这里?那些拘谨和脆弱的背后,藏着怎样的故事?
无数个疑问在心底翻涌,他第一次觉得,自己竟会对一个陌生的女孩产生好奇心。
窗外的梧桐叶被晚风拂动,沙沙作响,像是在诉说着夏夜的心事。
陆星澈翻了个身,把脸埋进枕头里,鼻尖萦绕着沐浴露的清冽气息,却依旧无法平息心底的波澜。
他第一次觉得,这个夏天,好像有点太长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