雪落时见你

北方的雪总来得猝不及防，像是谁在云层上打翻了盐罐，细碎的雪粒簌簌落下，没过脚踝时，我忽然想起沈砚之掌心的温度。

那年我刚转学至临市一中，性格孤僻得像株墙角的野草，缩在教室最后一排，连课间都不愿抬头。沈砚之是班长，也是年级里遥不可及的存在——他穿着干净的白衬衫，袖口挽到小臂，露出线条流畅的手腕，讲台上解题时，阳光落在他发梢，镀上一层柔和的金边。我总在草稿纸上偷偷画他的侧影，笔尖划过纸张的沙沙声，像是藏在心底的秘密，不敢让任何人听见。

第一次真正产生交集，是在一个飘着小雪的傍晚。我忘了带伞，缩在教学楼门口的屋檐下，看着同学们三三两两结伴离去，雪花落在我的围巾上，融化成冰凉的水珠。就在我准备冒雪跑回宿舍时，一把黑色的伞停在我头顶，沈砚之的声音带着些许清冷，却格外清晰：“一起走？”

我愣在原地，半天没反应过来。他似乎看出了我的窘迫，主动将伞往我这边倾斜了些，“顺路。”

那一路雪下得越来越大，伞面不大，他的半边肩膀很快被雪打湿，黑色的外套吸了雪水，变得沉甸甸的。我几次想让他把伞往自己那边挪挪，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。我们很少说话，只听见雪花落在伞面上的声音，还有他平稳的呼吸声。走到宿舍楼下时，他忽然停下脚步，从口袋里掏出一块薄荷糖，递到我面前：“含着，暖一点。”

薄荷的清凉在舌尖蔓延开时，我抬头看他，雪落在他的睫毛上，像撒了一层碎钻。他的眼睛很亮，像是盛着漫天星光，那一刻，我忽然觉得，这个冬天好像没那么冷了。

之后的日子，我们的交集渐渐多了起来。他会在我数学题解不出来时，悄悄把写满解题步骤的草稿纸推到我桌下；会在我忘记带早餐时，多买一份放在我抽屉里；会在体育课上，假装不经意地走到我身边，扔给我一瓶温热的矿泉水。他的关心总是这样克制而隐晦，像是雪落在梅枝上，轻轻巧巧，却在心底留下深深的印记。

我开始期待每一次与他相遇，期待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，哪怕只是短暂的一瞥。我会提前在他常去的图书馆角落占座，会在他跑步的操场边假装看书，会在放学路上故意放慢脚步，只为能与他多同行一段路。这些小心思像藤蔓一样在心底疯长，缠绕着我的每一个日夜。

变故发生在高三下学期。沈砚之的父母要搬去南方，他也要转学。得知消息的那天，我在操场的看台上坐了很久，雪花飘了我一身，我却感觉不到冷。直到沈砚之找到我，他在我身边坐下，沉默了许久，才开口：“我会回来的。”

我转过头，看着他泛红的眼眶，忽然没忍住，眼泪掉了下来。他伸手，犹豫了一下，最终还是轻轻拍了拍我的后背，动作带着些许笨拙的温柔。“等我。”他说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。

他走的那天，我没有去送。我躲在宿舍的窗帘后，看着他提着行李箱走出宿舍楼，雪花落在他的身上，他回头望了一眼教学楼的方向，然后毅然转身离开。我捂住嘴，不敢哭出声，怕眼泪会像断了线的珠子，再也停不下来。

之后的日子，我们靠着书信联系。他在信里写南方的气候，写新学校的趣事，写他对北方雪的思念。我在信里写我的学习进度，写校园里的变化，写我每天都在等他回来。那些信件被我小心翼翼地收在铁盒里，每次翻看，都能想起他掌心的温度，想起雪落在他睫毛上的模样。

大学毕业后，我回到了临市，在一家出版社做编辑。我依然习惯在雪天里想起沈砚之，想起那个飘着小雪的傍晚，他为我撑起的那把黑色的伞。我以为我们的故事，会像那些未寄出的信件一样，被永远藏在时光里。

直到去年冬天，一场大雪覆盖了整座城市。我下班回家，走到小区门口时，忽然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雪地里。他穿着黑色的大衣，头发比以前长了些，眉眼间褪去了少年时的青涩，多了几分成熟稳重，却依然是我记忆中的模样。

“好久不见。”沈砚之朝我笑了笑，眼底的星光一如当年。

我站在原地，雪花落在我的脸上，融化成冰凉的水珠，分不清是雪水还是泪水。他一步步朝我走来，在我面前停下，伸出手，掌心依然是熟悉的温度：“我回来了。”

那天晚上，我们坐在咖啡馆里，聊了很久。他说他在南方的这些年，从来没有忘记过我，没有忘记那个雪天的约定。他说他努力学习，努力工作，就是为了有一天能回来，找到我。

“其实，”他忽然握住我的手，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，“当年在伞下，我想说的不是顺路。”

我抬头看他，他的眼神温柔而坚定，“我只是想和你一起走。”

雪花还在窗外飘落，咖啡馆里暖黄的灯光映在我们身上，勾勒出温柔的轮廓。我忽然明白，有些情感，就像北方的雪，看似清冷疏离，却在时光的沉淀中，变得愈发醇厚。那些藏在心底的思念，那些小心翼翼的牵挂，那些跨越山海的等待，终究在雪落时，迎来了最好的结局。

如今，每个雪天，沈砚之都会牵着我的手，走在落满雪花的小路上。他的掌心依然温暖，能驱散所有的寒冷。我们会聊起高中时的趣事，聊起那些书信里的牵挂，聊起这些年的等待与坚守。雪花落在我们的头发上、肩膀上，像是为我们的故事，添上了最浪漫的注脚。

原来，最细腻的情感，从来都不是轰轰烈烈的告白，而是藏在岁月里的陪伴与等待。是雪落时为你撑起的伞，是寒夜里递来的薄荷糖，是跨越山海的约定，是兜兜转转后，依然能在雪落时遇见你。

往后的每一个冬天，每一场雪，我都想和你一起走过。因为我知道，只要有你在，再冷的冬天，也会变得温暖。而那些藏在心底的温柔与爱意，会在雪落时，悄然绽放，岁岁年年，永不凋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