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那个被记忆柔光笼罩的幼年世界里,刘陌,她的世界单纯得像一汪深不见底的清泉,表面清澈映照着日常,深处却已潜藏着敏锐的感知力。她的父亲,一位普通的打工人,身影在家的画面中总是稀缺的。他的归来,常常是先被浴室的水声宣告,而后便是卧室里沉沉的鼾声。他对家事不置一词,那份全然的信任,如同沉重的王冠,无声地戴在了母亲的头上。
而她的兄长,那时已是五年级住校的少年,周末回家便将自己关进卧室的方寸天地,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他半张脸。他对这个妹妹的关心,仅限于偶尔从门缝里投来一瞥,带着少年人特有的、对“不省心”小尾巴的无奈管束。关于哥哥更早的疼爱,刘陌只能从母亲零碎的念叨中拼凑,像寻找失落的拼图。
年幼的刘陌,内心已滋生着强烈的占有欲和对情感深度的本能探寻。她曾不止一次,用那双清澈却执拗的眼睛望向母亲,发出稚嫩的疑问:“爸爸为什么很长时间不回家啊?还有哥哥!他一回家就知道玩游戏!也不陪我玩游戏!”这质问里,有被忽略的委屈,更有对“完整”家庭图景的原始渴望。
这时,母亲登场了。她深深地叹了口气,那叹息里饱含着生活的疲惫与坚韧,随即脸上又绽开一个惯常的、温暖却略带疲惫的笑容。她习惯用柔和包裹生活的粗粝。“因为你爸要挣钱啊。”她试图将庞杂的现实,压缩成孩子能理解的词汇。
“挣钱?为什么要挣钱啊?”小刘陌歪着头,“挣钱”这两个字对她而言,是空洞的音节,尚未沾染生活的重量。她的思维直接穿透表象,触及核心的“为什么”,那份天真无邪的追问,恰恰反衬出即将压下来的现实有多沉重。
于是,母亲进行了一场深思熟虑的倾诉。她将家庭视为唯一的堡垒,内心的不安全感与责任感交织,促使她将重担透露给最亲近的血液,哪怕对方还是个孩子。她细数开来:“因为要给刘陌买零食,还要给你哥哥交学费,还有家里的电费、水费……”她一样样数着,甚至不自觉地停下来,按着手指计算,那个动作本身,就是生活精打细算的缩影。
她说了很多,但那些具体的数字和名目,像风一样掠过小刘陌的耳畔。小女孩正处于一种典型的“宕机”状态——外表呆萌,内心却可能在进行着极其复杂的信息过滤与直觉感应。她回过神来,努力捕捉母亲的话语,却发现除了“挣钱”这两个字像烙铁一样印在脑海,其余皆模糊不清。
“刘陌,你听到了吗?”母亲追问。
“啊?…听了!”小刘陌迷糊地应道,这是一种本能的无辜反应,她并未真正理解,却感知到了气氛的凝重。
母亲的劝勉随之而来,充满了对未来的期许与一种不易察觉的情感捆绑:“所以刘陌长大你要好好学习,天天向上。将来要少让父母跟你哥少操心,然后靠着自己的努力考上好的大学啊。”她慈祥地看着女儿,眼神里是温柔期盼,但这期盼的背后,是无形中将家族未来的部分重量,悄然放在了女儿稚嫩的肩头。
小刘陌似乎无所谓地“哦”了一声,仿佛只是在回应幼儿园同伴的寻常招呼。然而,就在应答落下的瞬间,一种难以言喻的沉重感猛地攫住了她。那是她灵魂深处的直觉在报警——一种关乎责任、家庭和未来的模糊却巨大的压力,如同深海暗流,瞬间让她感到窒息般的难受。她还不懂那是什么,只知道自己被一种庞大而陌生的情绪淹没,于是,她毫无征兆地哭了出来。
这一幕,让原本语重心长的母亲一脸懵懂,完全措手不及。即使不解,她的第一反应仍是张开温暖的、保护性的怀抱。她将突然崩溃的小刘陌拥入怀中,用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拍着女儿的后背,用最本能的温柔去安抚那颗她无法理解、却已被她无意间触碰的,敏感而早熟的心。
“好了,不哭不哭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