锈锁残笺

浓雾像一块浸了水的灰布，把青岚巷裹得密不透风。赵晨阳（ZCY）的皮鞋碾过巷口积着水的青石板，溅起的水珠里，混着巷尾老槐树腐烂的气息。他停在那扇斑驳的铁门前，指尖抵着冰冷的锈锁——这是三天前，那个戴黑礼帽的男人消失的地方。

门内的院子静得诡异，只有雾汽在枯枝间缠绕，像无数条细长的白绫。他蹲下身，指尖划过锁孔边缘的刮痕。那不是撬锁的痕迹，更像是有人用一根细铁丝，小心翼翼地拨弄过，手法老练得不像寻常窃贼。

“吱呀——”

身后传来一声轻响，赵晨阳猛地回头，浓雾里只晃过一个模糊的衣角，像墨汁滴在宣纸上，转瞬便融了进去。他拔腿追上去，皮鞋踩碎了石板上的水洼，溅起的凉意打湿了裤脚。雾太浓了，浓得能呛出人的眼泪，眼前的一切都像是隔了一层毛玻璃，连自己的影子都显得虚浮。

追出巷口，是一条更窄的横街。街旁的路灯蒙着一层厚厚的灰，昏黄的光勉强刺破雾气，在地面投下一圈破碎的光晕。光晕里，躺着一张被雨水泡得发皱的牛皮纸。

赵晨阳弯腰拾起，指尖触到纸面上凹凸的纹路。是一张手绘的地图，线条歪歪扭扭，却标注得异常清晰——从青岚巷往西，穿过三条弄堂，是一片废弃的钟表厂。地图的右下角，画着一枚歪歪扭扭的月牙，旁边写着一行铅笔字：他在等你，带着那半枚铜扣。

心脏猛地一缩。半枚铜扣——那是父亲临终前攥在手里的东西，黄铜的表面刻着繁复的云纹，断口处锈迹斑斑，像是被人硬生生掰成了两半。这些年，他把那半枚铜扣缝在内衬的口袋里，连睡觉都不曾摘下，除了那个戴黑礼帽的男人，没人知道这个秘密。

雾更沉了，像是要把人的骨头缝都灌满寒意。赵晨阳把牛皮纸揣进风衣口袋，指尖下意识地摸向衬里的铜扣。冰凉的触感传来的瞬间，他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细碎的齿轮转动声，像是老旧的座钟，在浓雾里缓慢地走着，滴答，滴答，敲在人的神经上。

他猛地转身，雾气里立着一个老式座钟，钟摆正左右摇晃。钟面上的玻璃蒙着灰，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——那是父亲坠楼的时间。

“谁？”赵晨阳的声音在雾里撞了一下，又弹回来，带着几分沙哑的回音。

没有回应。只有钟摆的滴答声，越来越响，越来越近，像是有无数只看不见的手，正顺着他的脚踝，一寸寸往上爬。他缓缓靠近座钟，指尖刚触到冰冷的钟面，钟顶的钟面，钟顶的盖子突然“啪”地弹开。

里面没有齿轮，没有发条，只有一张叠得整整齐齐的旧笺。

笺纸是暗黄色的，边缘已经脆了，上面的字迹用毛笔写成，墨色晕开，像是被水浸过。赵晨阳借着路灯昏黄的光，一字一顿地读下去：

“青岚巷深，雾锁晨阳。铜扣成双，性命相向。”

最后一个字的墨迹旁，沾着一点暗红的痕迹，像是干涸的血。

他的指尖开始发抖。这字迹，他太熟悉了——是父亲的笔迹。可父亲的字素来工整，何曾写过这样潦草又绝望的句子？

“滴答。”

钟摆又响了一声。

赵晨阳猛地抬头，雾幕里，一个高大的影子缓缓浮现。那人穿着一件黑色的长风衣，帽檐压得极低，遮住了大半张脸，只露出一截苍白的下颌。他的手里，捏着一枚黄铜的扣子，断口处的锈迹，和赵晨阳衬里的那半枚，严丝合缝。

“你来了。”男人的声音像是磨砂纸擦过生锈的铁皮，“我等了你二十年，赵晨阳。”

浓雾突然翻涌起来，卷着老槐树的腐气，卷着座钟的滴答声，卷着男人身上淡淡的硝烟味，把赵晨阳裹在中央。他看着男人手里的半枚铜扣，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，那双死死盯着天花板的眼睛，想起他喉咙里溢出的、模糊不清的字眼——

“雾……晨阳……别信……”

别信什么？

男人缓缓抬起头，帽檐下的眼睛，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。赵晨阳的呼吸骤然停滞——那双眼，和父亲的眼睛，一模一样。

雾更浓了，浓得像化不开的血。座钟的滴答声，终于停了。

巷尾的老槐树上，一片枯叶挣脱了枝头，坠进浓雾里，连一点声响都没有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