出租车在夜色里穿梭，窗外的霓虹渐渐稀疏，林立的高楼大厦被低矮破旧的老旧居民楼取代，街道路面也变得坑洼起来。
文馨始终侧脸对着车窗，眼神空茫地望着窗外倒退的街景，直到司机师傅略带沙哑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，才恍然回神。
“姑娘，到地方了。”
文馨愣了愣，抬眼看向车窗外狭窄的巷口，才迟钝地掏出手机付了车费，推开车门走进那条逼仄的巷弄。
巷子里没装路灯，只有几户人家窗缝里漏出的微光，勉强照亮脚下的路面。
潮湿的空气里混着老房子特有的霉味、下水道的腥气，还有不远处路边小吃摊飘来的油烟味。
文馨避开路面的积水，拐进一栋墙皮斑驳、墙面上爬满青苔的居民楼，抬头望了望楼上那扇亮着灯的窗户，深吸一口气，抬脚走了进去。
她站在房门口，刚想掏出钥匙开门，便听到里面传来母女俩温馨的欢笑声，隔着门板也能感受到那份亲昵。
“妈，我给你抹指甲油。”
“抹什么指甲油啊，给我捏捏脚。”
指尖顿在钥匙上，听了几秒后，文馨才转动钥匙打开了大门。
听到开门声，坐在沙发上的母女俩立刻转过头，脸上的笑容瞬间尽数褪去，取而代之的是毫不掩饰的厌恶与刻薄。
“我到现在才发现，原来有人真把这里当酒店了。”杨树花回搭在文惠腿上的脚，上下扫视着文馨，讥讽之意溢于言表，“有些人走的时候，招呼也不打一声，就留张字条拍拍屁股走人。”
“回来的时候，又悄无声息的，说回来就回来，你是真把这儿当免费酒店了？还是根本没把我们娘俩放在眼里啊？”
“回来的时候，又不打招呼，说回来就回来，你是真把我们这儿当酒店了？还是根本就没有把我们放在眼里啊？”
文馨眼睫轻颤，脸上却没什么表情，只是垂着眼帘，静静听着她的数落。
“在法国留学回来，还不是老样子，没半点长进。”杨树花翻了个大大的白眼，又嗤笑道，“你当初怎么不待在国外，继续你的工作？”
“回来干什么？”
“回来还得我给你腾间房子住，我是欠你的？”
手指下意识地蜷缩起来，指甲掐进掌心，文馨淡漠地瞥了杨树花一眼，声音没什么起伏。
“我会自己养活自己，不会花你一分钱。”
一旁的文惠绕过沙发凑到文馨身边，目光在她身上寸寸掠过，当看到她脖子上挂着的名牌项链和手腕上的名表时，眼眸顿时亮了起来，眼底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。
这表和项链，也太闪太好看了。
“妈，文馨上学什么时候要你花过钱了？”文惠的注意力全在首饰上，想也不想便开口道，“她从初中开始的学费，就不是你交的呀；她去国外的学费，还是陈宜林他妈给她赞助的呢。”
说着，眼睛还死死黏在文馨的手表上，挪不开半分，喉结不自觉地动了动，心里已经盘算该如何向她要了。
这表和项链，也太闪太好看了。
杨树花气得脸色铁青，几步走到文惠面前，用指尖重重戳了戳她的额头，压低声音咬牙道：“你是哪头的？你姓什么？谁是你妈？”
这个笨蛋女儿，就知道拆台！
她不这么说，找什么借口向文馨要钱？
“好了。”
文馨扯下脖子上的项链，又褪下手腕上的手表，将两样东西都递到文惠面前，转头看向杨树花，眉眼间满是掩饰不住的不耐烦。
“妈，过几天我会把这个月的生活费给你，现在我可以回房间了吗？”
没等她们回话，她便自顾自地转身走进了自己的房间，关上房门，将身后杨树花尖利的怒骂声彻底隔绝在外。
“你以为这里真是酒店啊？”
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！”
“她凭什么一副瞧不起我们的样子？”
门外的骂声还在继续，文惠却早把这些抛到了脑后，她攥着项链和手表，迫不及待地走到玄关处的全身镜前。
先把项链绕着脖颈戴好，又将手表往手腕上一搭，对着镜子左扭右晃地照了又照，眼底满是志得意满的精光。
“妈，你别生气了。”她头也没回，语气敷衍地安抚道，“您气坏了身子就得吃药，这吃药就得花钱呐……”
漆黑的房间里，文馨身心俱疲地走到窗边，没开灯，只借着窗外微弱的月光挪到书桌旁坐下。
月光轻飘飘覆在她身上，勾勒出她单薄的轮廓，她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，脑海里却不自觉地翻涌出几年前和陈宜林母亲在海边的那场谈话。
咸湿的海风拂过沙滩，浪头一下下轻拍着礁石，溅起细碎的白浪，天边云絮慢悠悠地飘着，衬得海面格外辽阔，却也格外荒凉。
“宜林跟你在一起，只会被你拖累。”
“他将来还有很多事情要去做，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，为了你断送前程。”
陈锦华居高临下地睨着面前的文馨。
“赶紧离开这里，改个名字，千万别让他找到你。”
文馨早已经泪流满面，跪在沙地上，仰着头死死盯着陈锦华，声音哽咽着苦苦哀求。
“阿姨，我现在已经在半工半读了，我可以养活自己，我相信以后的情况会越来越好，到时候我跟宜林一定会好好孝顺您的！”
可陈锦华始终无动于衷，脸上连一丝波澜都没有。
“你现在就离开，滚得越远越好！”
话音落下，她便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去，只留下文馨一个人跪在原地，被海风裹着，哭得撕心裂肺。
回忆戛然而止，文馨猛地回过神，抬手拭去眼角不知何时滑落的泪。
明明已经过去这么久，明明已经刻意放下了，可为什么想到他，心脏还是会泛起丝丝缕缕的疼痛，密密麻麻，挥之不去？
……
清晨，阳光懒洋洋洒在厨房窗棂上。
文馨系着浅粉围裙，正低头搅着蛋液，暖光拂过她发梢，锅里的吐司渐渐烘出焦香。
恰巧此时，一阵清脆的电话铃声响起。
文馨下意识停下手中的动作，把盛着蛋液的碗轻放在灶台边的台面上，随手在围裙前襟擦了擦沾着蛋液的指尖，才走到桌边拿起手机，指尖在屏幕上轻轻一划，将手机贴在耳畔。
温温软软地道：“多俊。”
“文馨，你在家吗？”
电话那头传来林多俊爽朗又带点雀跃的声音，尾调还扬着明显的笑意，听得出来心情极好。
“我在你家楼下呢。”
文馨闻言，瞳孔骤然一缩，心脏猛地漏跳了一拍，瞬间的慌乱让她完全把还在煤气灶上小火慢炖的高压锅抛到了脑后。
她手忙脚乱地扯下脖子上的围裙，胡乱扔在椅背上，就急匆匆地往楼下赶，脚步里带着藏不住的急促。
老旧小区门口没有共享单车，文馨一路小跑着到街角，才气喘吁吁扫了辆自行车，卯足了劲朝着那栋她只用来“演戏”的高档小区拼命蹬去。
微凉的晨风刮过脸颊，吹散了额角的薄汗，却吹不散她心底翻涌的慌乱，她甚至能听到自己胸腔里擂鼓般的心跳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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