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十四章·觉醒的三个月前
【本章详细展开主线第一章的内容,时间线回溯至系统绑定前三个月】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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岭南的六月,空气粘稠得能拧出水来。
林晚在粤香楼的后厨已经站了六个小时,围裙被汗水浸透,又在灶火旁烤干,留下一圈圈白色的盐渍。下午四点,正是晚市备料的焦灼时刻,七个灶眼全开,蒸锅嘶吼,油锅沸腾,抽油烟机像垂死的巨兽般轰鸣。
“小林!冬瓜切完了没有?”厨师长刘叔的嗓门压过所有噪音。
“马上!”林晚加快手上的动作。
冬瓜是煲汤用的,要切成三毫米厚的均匀薄片。她左手按着瓜,右手持刀,刀刃与砧板碰撞出密集的“哒哒”声,像某种古老的节拍。这是她在粤香楼的第三年,从洗碗工到切配工,刀工是唯一被认可的技能——不是天赋,是三万多个小时的重复刻进肌肉的记忆。
切到第七个冬瓜时,异常发生了。
不是突然的。是很细微的、几乎被忽略的变化。
刀刃划过冬瓜青白的断面时,她看见——不,不是看见,是感知到——刀面上倒映出的不是后厨油腻的灯光,而是一簇桂花。
金黄色的,细碎如星,在根本不存在的枝头颤动。
她手一抖,刀锋偏了半厘米,削到了左手食指的侧面。血珠渗出来,滴在冬瓜上,迅速晕开成淡红色。
“哎哟!”旁边的王姨凑过来,“怎么这么不小心!快去冲水!”
林晚愣愣地看着伤口。不深,但血珠在灯光下呈现出一种奇怪的色泽——不是鲜红,是偏橙的金红色,像稀释了的日落。
更奇怪的是,她不觉得疼。
反而有一种……清凉感。从伤口处蔓延开来,带着极淡的桂花香。
“发什么呆!快去啊!”刘叔也看见了,皱眉,“别把血弄到食材里!”
林晚这才回过神,跑到水池边。冷水冲过伤口,血止住了。她看着镜子里自己的脸——苍白,眼下有青黑,二十岁的年纪却有三十岁的疲惫。额前的碎发被汗水粘在皮肤上,像个刚从水里捞出来的人。
“第一次。”她对着镜子轻声说。
什么第一次?
她不知道。但心里有个声音在说:这是第一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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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晚上下班,已经十一点半。
林晚拖着沉重的脚步走回出租屋——一个八平米的老房子,在城中村的五楼,没有电梯。楼梯间堆满杂物,声控灯坏了三层,她摸黑上楼,钥匙捅了三次才对准锁孔。
屋里闷热得像蒸笼。她打开窗户,窗外是对面楼晾晒的衣物,在夜风里飘荡如幽灵。远处高架桥的车流声永不间断,像这座城市的呼吸。
她煮了碗泡面,坐在床沿吃。手机屏幕亮着,是房东发来的消息:“小林,下季度房租该交了,别忘了啊。”
她看着账户余额:3274.61元。房租1200,水电200,吃饭800,剩下给爷爷寄1000——爷爷上个月电话里咳嗽得厉害,她逼着他去看病,开了药。
还能剩74.61元。
她把手机扣在床上,继续吃面。面条已经泡软了,汤也凉了,但她吃得很慢,一口一口,像在进行某种仪式。
吃到一半,那种异常感又来了。
这一次在味觉上。
她尝到的不是泡面的味精味,而是一种悲伤。
很具体的悲伤:一个母亲看着孩子远行的背影,想说“路上小心”但最终沉默的悲伤;一个老人坐在空荡的房间里,数着墙上的钟摆声的悲伤;一个年轻人加班到深夜,想起十年前说要当画家的自己的悲伤。
眼泪毫无预兆地掉进面汤里。
她不知道自己在哭谁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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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次异常发生在三天后。
晚市高峰,林晚负责炒青菜。大铁锅烧到冒烟,倒入蒜蓉爆香,然后是一筐通心菜——要大火快炒,三十秒出锅,才能保持脆嫩。
她颠勺,锅里的菜在空中翻飞,油星四溅。
就在那一瞬间,她看见了。
不是用眼睛,是用某种更内在的视觉。
每片菜叶上都附着极淡的颜色。
不是物理颜色,是情绪的颜色:焦虑的暗红、疲惫的灰褐、期待的浅黄、失落的青紫。这些颜色在高温下蒸腾、混合,最终汇入菜肴,被端上餐桌,被客人吃进肚子里。
她手一滑,半勺盐全倒进去了。
“林晚!”刘叔怒吼,“这锅菜咸死了!重炒!”
“对不起对不起……”她慌忙道歉。
那天她被扣了五十块钱工资。下班时,王姨偷偷塞给她两个包子:“拿着,晚饭没吃吧?刘叔就那脾气,别往心里去。”
林晚接过包子,闻到肉馅的香味时,又尝到了那种情绪——这次是感激,混着一点点愧疚。王姨在感激什么?又在愧疚什么?
她不知道。也不敢问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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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次异常更加隐秘。
是在洗菜的时候。她把手浸在冷水里,搓洗着西兰花。指尖触碰菜梗的瞬间,一些画面闪进脑海:
一个菜农在清晨的菜地里采摘,手指冻得通红,但看着饱满的菜花在笑。
一个中间商在批发市场里讨价还价,计算着今天的利润。
一个物流司机在高速上打瞌睡,赶紧掐自己大腿。
最后是粤香楼的采购员,一边点货一边打电话:“妈,你药按时吃没?”
画面一闪即逝。
林晚猛地抽回手,西兰花掉进水槽,溅起水花。
“怎么了?”旁边洗碗的小妹问。
“没、没什么。”林晚低头,心跳如鼓。
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疯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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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次,她决定记录。
买了个小本子,藏在枕头底下。每晚睡前,写下当天的异常:
6月15日:切冬瓜,在刀上看见桂花。手指出血,血是金红色,不疼,有桂花香。
6月18日:吃泡面,尝到陌生人的悲伤。哭了,不知道为什么。
6月21日:炒青菜,看见情绪颜色。把菜炒咸了,扣50元。
6月24日:洗西兰花,看见供应链画面。从菜农到采购员。
6月28日:熬高汤,在蒸汽里听见声音——像是许多人在同时低语,听不懂内容。
7月2日:整理香料柜,碰到桂皮时,闻到了1930年代上海的味道(我怎么知道那是1930年代?但我就是知道)。
7月7日:梦见一个穿白衣的男人站在雨里,胸口插着玉簪。醒来时枕头湿了,不知道是汗还是泪。
写到这里,她停笔。
七个异常。跨度一个月。
她想起小时候爷爷带她去算命,那个瞎眼的老太太摸着她的手掌说:“这丫头,命里带‘通’。通感,通灵,通前世。是福也是劫。”
爷爷当时脸色就变了,拉着她快步离开,再也没提过这事。
现在想来,也许老太太没全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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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次异常发生后,林晚去看了医生。
不是心理医生——她挂不起那个号。是社区诊所的全科医生,一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,听完她的描述后,推了推眼镜。
“压力太大了。”他说,“餐饮行业工作时间长,压力大,容易出现幻觉。我给你开点维生素B族,好好休息,别熬夜。”
“可是医生,那些感觉特别真实……”
“大脑在疲劳状态下会产生错觉。”医生打断她,“你说你尝到悲伤?那可能是味觉疲劳。你说你看见颜色?那是视觉暂留。你说你听到声音?那是耳鸣。”
他刷刷开了单子:“去拿药吧。下一位。”
林晚拿着药单走出诊所。药费78元,是她三天的饭钱。
她没去拿药。
而是去了图书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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图书馆的冷气开得很足,林晚坐在角落,面前堆着十几本书:《异常心理学》《感知失调研究》《跨感官现象》《民间灵异事件录》。
她一本本翻看,寻找和自己类似的案例。
大多数是精神分裂症的症状描述:幻听、幻视、妄想。和她不完全一样——她没有听到命令性的声音,没有看到攻击性的画面,也没有觉得被监视或迫害。
她只是……感知到更多。
比正常人更多的层次,更多的维度。
翻到一本发黄的旧书《中华异闻录》,其中一页让她停住了:
“味觉灵媒:古时江南有异人,能以舌辨人心,以味通阴阳。饮食入口,可知食客悲欢离合,可感食材前世今生。此类人多隐于庖厨,借烟火气掩盖灵通。然天赋即枷锁,知多则苦深。”
下面有一行小字注释:“清末苏州至真园有一女厨林氏,传闻即味觉灵媒,后战乱中失踪。”
至真园。
林晚的心脏猛跳。这个名字……很熟悉。像在哪儿听过,但想不起来。
她抄下这段文字,把书放回书架。
走出图书馆时,天已经黑了。夏夜的闷热重新包裹她,但这一次,她心里有了一点光——哪怕很微弱。
至少,她不是唯一的。
至少,历史上有人和她一样。
至少,这不一定是精神病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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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八次异常来临前,林晚有预感。
那天是七月十四日,农历六月初八,日历上写着:诸事不宜。
她从早上起床就心慌。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着,时紧时松。去上班的路上,她看见路边的桂花树——这个季节本不该开花的,但那棵树的枝头,真的有几簇淡黄色的花苞。
“见鬼了……”她低声说。
粤香楼的午市特别忙,有公司包场聚餐。林晚切了一上午的菜,手腕酸痛,手指僵硬。下午两点,客人散去,后厨终于能喘口气。
“小林,把这锅老火汤看一下。”刘叔吩咐,“文火慢炖,别让沸了。”
“好。”
她搬了个小凳子,坐在汤锅前。灶火调到最小,蓝色的火苗温柔地舔着锅底。汤是龙骨炖莲藕,已经熬了五个小时,浓白的汤汁在锅里微微滚动,释放出醇厚的香气。
林晚盯着火苗。
蓝色的,跳跃的,像有生命。
她看着看着,意识开始模糊。不是困,是进入某种出神状态——身体还在这里,但精神飘到了别处。
火苗里出现了影像。
这次不是一闪即逝的碎片,是连贯的、清晰的场景:
雨夜。
老式街道,青石板路反射着霓虹灯的光。
一个穿白衣的男人站在路中间,白发,背影挺拔。
他转过头——
林晚屏住呼吸。
就在她要看清他脸的瞬间,一只手拍在她肩上。
“小林!发什么呆呢!”
幻象碎裂。
林晚猛地回神,汤锅已经沸腾过头,汤汁溢出来,浇灭了灶火,发出“嗤”的响声和焦糊味。
“哎呀!一锅汤全毁了!”刘叔冲过来关火,“你怎么看的火!”
“对不起……我……”林晚语无伦次。
“今天怎么回事!先是切菜走神,现在看火也走神!”刘叔真的生气了,“这锅汤成本两百多!从你工资里扣!”
“刘叔,我真的不是故意的……”
“我不想听解释!去把灶台擦干净!今晚加班,把明天的料备出来!”
林晚咬着嘴唇,点头。
她没有辩解。因为辩解不了。
她确实看见了。虽然不知道那是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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那天晚上加班到凌晨一点。
后厨只剩她一个人。其他人早就走了,刘叔也回家了,留下她一个人清洗所有厨具、擦灶台、备明天的料。
她机械地做着这些事,脑子里却反复回放那个画面:雨夜,白衣,白发,回头——
他是谁?
为什么会在火苗里?
为什么胸口插着玉簪?
最后一个问题砸中她:为什么是第八次?
第一次到第七次,都是模糊的感知。
第八次,出现了具体的人物和场景。
如果还有第九次呢?
她不敢想。
忙完所有事,已经凌晨两点。她锁好门,走出粤香楼。
隔壁面馆居然还亮着灯。老板娘阿珍坐在门口的小板凳上,肩膀一耸一耸——在哭。
林晚本来想悄悄走过,但脚像有自己的意识,停住了。
“阿珍姨?”
阿珍抬头,眼睛红肿:“是小林啊……这么晚才下班?”
“嗯。您……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,就是……”阿珍抹眼泪,“今天是我女儿生日。她十年没回家了。”
后来发生的事,就是主线第一章的内容了。
林晚给阿珍煮面,在蒸汽里看见火车站离别的画面,汤锅炸裂,金色琥珀出现,系统绑定——
但这一切,都建立在八次异常的积累之上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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系统绑定后的第二天清晨,林晚醒来时,手腕上的伤口已经愈合,留下一道淡金色的痕迹——桂花形状的痕迹。
她坐在床上,翻开那个小本子。
在第七次记录下面,她补上了第八次:
7月14日:在火苗中看见白衣白发男子,胸口插玉簪。汤锅烧糊,扣200元。加班到凌晨。遇见阿珍姨哭,给她煮面,发生不可思议的事——系统绑定。我成了“时光修复师”。
写到这里,她停笔。
然后,在新的一页,写下一行字:
“从现在开始,我不再是‘可能有病’的林晚。”
“我是能看见遗憾、修复遗憾的林晚。”
“虽然还不知道这意味着什么。”
“但至少,那些异常有了名字。”
“它们是我的天赋。”
“不是诅咒。”
窗外,天亮了。
第一缕晨光照进房间,照在那个小本子上,照在她手腕的桂花印记上。
林晚穿上围裙,准备去上班。
今天,粤香楼后厨的灶火,会不会有第九次幻影?
她不知道。
但这一次,她不再害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