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章·电影院里的百次告别

“如果我看过一百遍同一部电影，”阿香说，手指在平板电脑上滑动，屏幕映着他银色的瞳孔，“那每一次观看，都是一次微小的遗憾。因为我知道结局，知道他们不会在一起，但每一次，我都希望有奇迹。”

林晚凑过去看。屏幕上是一部老电影的封面——《罗马假日》。黑白照片上，奥黛丽·赫本和格利高里·派克骑着小摩托，笑容灿烂。

“但这部电影结局不是遗憾啊。”林晚说，“是美好的告别。”

“正是告别才是遗憾。”阿香抬头，“观众遗憾的不是分离本身，是‘本可以’。本可以私奔，本可以放弃责任，本可以改写结局——但角色选择了成熟和克制。那种‘高尚的遗憾’，比简单的悲剧更戳人心。”

他们在林晚的出租屋里。窗台上的绿萝又长了一截，藤蔓垂下来，在晚风里轻轻摇晃。阿香的白发披在肩头，他穿着林晚那件宽松的居家T恤——有点小，但勉强能穿。这让他看起来更像李秋香，而不是那个来自1935年的时空旅人。

平板电脑是阿香带来的。他说这是他在某个“时空锚点”捡到的，2021年的产品，电量还有83%。林晚没问他怎么充电的，就像她没问他怎么弄到现代身份证、怎么有钱住酒店——阿香身上有太多谜，她决定先专注于眼前的事。

“系统提示的集体遗憾事件，”林晚调出任务面板，“就是这部电影？”

【集体遗憾事件触发】

【事件名称：《罗马假日》百年执念】

【事件描述：自1953年上映以来，全球观众对安妮公主和乔·布莱德利‘未能在一起’的遗憾，已积累成可观测的能量场】

【能量等级：B（中度）】

【涉及遗憾碎片：47个（可一次性回收）】

【修复要求：在电影放映现场，制作‘如果可能’煲仔饭，让观众集体体验另一种结局的可能】

【任务奖励：解锁‘集体共鸣’能力，记忆融合度+5%】

【警告：集体能量场不稳定，可能引发时空涟漪】

47个遗憾碎片。

如果能一次性回收，阿香的融合体稳定性会大幅提升。

“但怎么操作？”林晚问，“难道我们要包场放电影，然后给每个观众做煲仔饭？”

阿香笑了：“不用那么麻烦。这周末，老电影资料馆有《罗马假日》的胶片放映会。会有很多影迷去，那是能量最集中的时候。我们只需要……”他顿了顿，“在放映厅外面，开一个临时小摊。”

“卖煲仔饭？”

“卖‘可能性’。”阿香纠正，“用食物作为媒介，让观众在品尝的瞬间，感受到‘如果他们在一起’的那个平行时空。”

听起来很玄。但经历过小树的蛋炒饭、桑宁的青柠煲仔饭后，林晚已经相信，食物的确能承载和传递复杂的情感和记忆。

“那我们需要准备什么？”

“首先是米。”阿香开始列清单，“要意大利米——因为电影背景在罗马。但要用中式做法，因为我们是‘修复师’，不是还原电影。然后需要……黑松露，代替香菇。火腿，要帕尔玛火腿。还需要……”

他写下长长一串。林晚看着，发现这些食材都很贵。

“我们有钱买这些吗？”

阿香神秘一笑：“我有一些……收藏。在各个时空锚点存的。明天带你去取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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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天，阿香带林晚去了第二个锚点。

这次在一家废弃的电影院。招牌已经掉了，只剩下“大光明”三个字的锈迹。门口贴着封条，但阿香熟门熟路地从侧面的破窗户钻进去。

里面很暗，座椅上积满灰尘，银幕破了个大洞。但空气里有种奇特的气味——不是霉味，是……胶片燃烧的味道，混合着陈年爆米花的甜腻。

“这里是1962年。”阿香打开手电筒，光束切开黑暗，“我第一次在这里看《罗马假日》。中文配音版。”

手电光扫过墙壁，林晚看见了褪色的海报：《罗马假日》《乱世佳人》《卡萨布兰卡》……全都是爱情悲剧，或者有遗憾结局的电影。

“你经常来这里？”

“在我……不稳定的时候。”阿香轻声说，“相柳的部分会让我想要战斗，想要保护。李秋香的部分会让我想要温暖，想要治愈。但有时候，我只是一个普通的、有遗憾的人，想找个地方安静地待着。”

他走到放映室。机器还在，胶片盘堆在角落。阿香打开一个铁皮柜，里面不是胶片，而是……食材。

黑松露装在玻璃罐里。帕尔玛火腿用油纸包着。意大利米是真空包装的，生产日期是2020年——明显不是1962年的东西。

“你从不同时空收集的？”林晚问。

“嗯。每个锚点都存一点。”阿香开始把东西装进背包，“像松鼠囤粮。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用上了。”

林晚拿起一罐黑松露。罐子上贴着标签，手写体：“1978年，巴黎，左岸市场。想念罗马的夏天。”

“这是你写的？”

“李秋香写的。”阿香看了一眼，“那时候我……分裂得很严重。李秋香的人格想去欧洲散心，相柳的人格想去战场——最后折中，去了巴黎，看了场电影，买了点食材。”

他说得轻描淡写，但林晚听出了其中的痛苦。两个截然不同的人格在一个身体里拉扯，还要在时空中流浪，寻找一个可能已经忘记自己的人。

“阿香。”她叫他。

“嗯？”

“疼吗？”她问，“那些年。”

阿香装食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。手电光里，他的侧脸轮廓分明，睫毛在脸颊上投下细长的阴影。

“疼。”他诚实地说，“但想到你，就不那么疼了。”

他拉上背包拉链，转身看她：“走吧。还要准备别的东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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周末，老电影资料馆。

放映厅能坐两百人，今天爆满。来的大多是中老年人，也有年轻情侣，每个人都带着一种虔诚的神情——不是来看电影，是来朝圣。

林晚和阿香在资料馆的小食堂里支起临时摊位。食堂经理是阿香的“老朋友”——其实是他用了一点小手段，让经理“回忆”起曾经答应过让一个白发男人在这里摆摊。时空旅人的特权。

摊位很简单：一个便携式燃气灶，一排砂锅，食材摆得整整齐齐。招牌是阿香手写的，挂在前面：

“如果可能”煲仔饭

献给所有相信爱情，却遗憾错过的人

价格定得很高，188元一份。但还是有人来问。

“这是什么？意大利菜？”一个大叔好奇地探头。

“是‘可能性’。”阿香微笑，“您看过《罗马假日》吗？”

“看过几十遍啦！”

“那您一定想过，如果安妮公主和乔在一起，会是什么样子。”阿香开始操作，“这锅饭，就是那个‘如果’的味道。”

大叔将信将疑，但还是付了钱。

林晚负责备料。她把意大利米淘洗干净——这种米比普通大米硬，需要先浸泡。帕尔玛火腿切薄片，黑松露切片，还要准备一种特制的酱汁：用番茄、罗勒、橄榄油和一点点……桂花蜜熬制的。

“为什么要加桂花蜜？”林晚问。

“因为这是我们的印记。”阿香一边炒米一边说，“要让这锅饭不仅连接电影和观众，还要连接我们——连接那个跨越了时间的约定。”

米下锅。阿香调整火候，眼神专注。这一刻，林晚看到了两个重叠的身影：1935年在至真园教她做油焖笋的李秋香，和此刻在资料馆食堂里炒意大利米的阿香。时间在流动，但有些东西从未改变。

第一批饭做好了。六个砂锅同时开盖，香气弥漫开来。

那不是普通的饭香。有黑松露的 earthy，火腿的咸鲜，番茄的酸甜，还有……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、让人心头发酸又温暖的复合香气。

“系统，”林晚在心里说，“启动‘情绪调味’和‘集体共鸣’准备。”

【能量充足，已就位】

【当前连接观众：47人（携带遗憾碎片）】

【请宿主在观众品尝时，集中意念引导能量流动】

电影开始了。经典的开场音乐透过墙壁传来。

第一批观众端着砂锅走进放映厅。林晚和阿香也各拿了一份，坐在最后一排。

银幕上，安妮公主逃出使馆，在罗马的夜色里遇见记者乔。

林晚吃了一口饭。

米粒有嚼劲，火腿咸香，黑松露的香气在口中爆炸。但更特别的是，随着电影画面，她“尝”到了——

罗马夏夜的风，带着台伯河的水汽。

摩托车的引擎声，在石板路上回响。

真理之口前，乔收回手的那个瞬间——如果他没有收回呢？

记者会上，两人对视的最后一眼——如果她跑下台呢？

每一个“如果”，都化作一种味道的层次，叠加在饭里。

周围的观众也开始吃。林晚闭上眼睛，用系统感知能量场。

她“看见”了。

47条青柠色的丝线，从观众身上升起，飘向银幕。每一条丝线都绑着一个遗憾碎片：有人遗憾自己的青春没有那样的邂逅，有人遗憾曾经放弃的初恋，有人遗憾那句没说出口的“我爱你”。

这些丝线在银幕前交织，形成一个巨大的、旋转的能量漩涡。

电影进入尾声。安妮公主走向新闻发布会，乔在记者席看着她。

经典的对话响起：

“我最珍贵的回忆，”公主说，“是罗马。”

就在这一刻，阿香站起来。

他走到银幕侧面，那里有一个小小的讲台。资料馆馆长给了他三分钟时间。

“各位，”阿香开口，声音通过麦克风传遍放映厅，“电影结束前，我想请大家做一件事：闭上眼睛，吃最后一口饭，然后想象——如果公主跑下台，如果乔冲上去，如果他们在罗马的某个小巷里重逢……”

观众们照做了。

林晚也闭上眼睛。

她集中全部意念，引导系统能量。

【集体共鸣启动】

【连接强度：89%】

【遗憾碎片回收中……】

银幕上，电影在继续。公主转身离开，乔独自站在空荡荡的大厅。

但在林晚的感知里，银幕上出现了另一个画面——

公主停下脚步，回头。

乔冲上去。

两人在走廊里拥抱。

没有语言，只有眼泪和笑容。

这不是真实的电影画面。是所有观众集体想象的投射，通过系统能量，短暂地覆盖了现实。

放映厅里，有人抽泣，有人微笑，有人紧紧握住身边人的手。

林晚睁开眼睛，看向阿香。

他站在讲台边，白发在放映机的光里几乎透明。他也在闭着眼睛，但眼泪顺着脸颊滑落。

他在想什么？是想起了1935年雨夜私奔的自己？还是想起了那些年流浪时，在无数个电影院里独自看过的悲剧？

电影结束。灯光亮起。

观众们久久没有起身。他们还在回味那个“如果”的瞬间——虽然知道是想象，但那个瞬间带来的温暖和释然，是真实的。

林晚检查系统。

【集体遗憾事件完成】

【回收遗憾碎片：47/47】

【完成度：100%】

【获得能量：50单位】

【解锁新能力：集体共鸣（初级）】

【记忆融合度：28%（+5%）】

【阿香融合体稳定期延长：+3个月】

成功了。

不仅回收了碎片，还延长了阿香的稳定期。

林晚看向阿香，想分享这个好消息。但她的笑容凝固在脸上——

阿香扶着讲台，身体在微微发抖。他的白发正在……变黑。

不是喝稳定剂后那种短暂的变黑。是从发根开始，缓慢地、不可逆地变成深黑色。同时，他的眼睛——那圈银环在褪去，瞳孔变成了纯粹的深褐色。

“阿香？”林晚上前。

阿香抬头看她。眼神变了。更年轻，更明亮，更像……李秋香。

“晚晚。”他叫她的名字，声音也更清亮，“我好像……想起更多了。”

“想起什么？”

“想起我们第一次约会。”阿香微笑，虎牙完全露出来，“不是在至真园。是在一家西餐厅，我教你用刀叉，你紧张得把牛排掉在地上。我们俩偷偷捡起来，跑到后巷，用铁板重新煎了吃。”

林晚怔住。这段记忆……她没有。

“系统，”她在心里问，“这是怎么回事？”

【检测到融合体结构变化】

【李秋香人格占比提升至72%，相柳人格压制】

【原因：集体共鸣触发深层记忆觉醒】

【副作用：人格可能暂时失衡，需观察】

人格失衡。意思是，阿香可能暂时变得更像李秋香，而不是融合体。

这是好事，还是坏事？

“你还想起了什么？”林晚问。

“想起了……”阿香的眼神变得温柔，“我出国前，在码头。你哭着说会等我，我说一定会回来娶你。我们拉钩，盖章，你还咬了我一口，说这样我就不会忘了。”

他拉起袖子，露出手臂内侧——那里真的有一个淡淡的牙印。很旧了，几乎看不清，但确实存在。

林晚的心脏狂跳。这些记忆，她一点都没有。

是因为她的记忆还没有完全觉醒？还是因为……这些记忆被封印了？

“阿香，”她轻声问，“我们现在……是什么关系？”

阿香看着她，眼神清澈得像少年：“你是我的未婚妻啊。我们说好的，等我从英国留学回来，就结婚。”

未婚妻。

这个词像一块石头，砸进林晚的心湖。

前世的他们，已经订过婚了。不是简单的恋人，是承诺了一生的人。

难怪他等了八十年。

难怪他跨越时空也要找到她。

难怪……那份执念强到能吸附其他遗憾碎片。

“阿香，”林晚的声音发颤，“如果……如果我不是你想找的那个人呢？如果我永远想不起来那些记忆呢？”

阿香的笑容黯淡了一瞬，但很快重新亮起来：“那也没关系。我们可以创造新的记忆。从今天开始，重新认识，重新约会，重新……相爱。”

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，好像八十年只是昨天，好像死亡和转世只是短暂分别。

林晚的眼泪涌出来。

不是悲伤，是……一种沉重的幸福。被这样深爱着，等待过，是巨大的幸运，也是巨大的压力。

她能不能配得上这份等待？

能不能回应这份深情？

“别哭。”阿香擦掉她的眼泪，动作温柔得像对待珍宝，“我们有的是时间。慢慢来。”

他说“有的是时间”，但林晚知道，他没有。即使稳定期延长了，他也只有几年时间。

而她要在这几年里，帮他回收125个遗憾碎片，帮他稳定融合体，帮他……活下去。

“嗯。”她点头，握住他的手，“慢慢来。”

观众开始离场。有人过来道谢：

“谢谢你们的饭，让我想起了……一些美好的事。”

“我年轻的时候也有一段这样的感情，可惜没有结果。但今天，我好像释怀了。”

“你们还会来吗？下次放《卡萨布兰卡》的时候？”

阿香一一回应，笑容温暖。

林晚收拾摊位。她看着阿香的背影——黑发，白衬衫，挺直的背，完全就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人。

这一刻，他不是相柳，不是融合体，只是李秋香。

那个在1935年爱上她，在2020年找到她的男人。

收拾完毕，他们走出资料馆。夜幕降临，城市的霓虹灯次第亮起。

“接下来去哪里？”阿香问，自然地牵起她的手。

林晚看着他们交握的手。他的手很大，掌心有茧——是常年握锅铲留下的。温度适中，不冷也不热，像他的人一样，刚刚好。

“回家。”她说，“我给你做宵夜。”

“什么宵夜？”

“你教我的油焖笋。”林晚微笑，“用现代的冬笋，和你教的火候。”

阿香的眼睛亮了：“好。”

他们走向公交车站。晚风吹来，带着城市的喧嚣，也带着隐约的桂花香。

林晚抬头看天。没有星星，只有被灯光染成橙红色的夜空。

但她的心里，有一颗星星亮起来了。

那是阿香的眼睛。

是李秋香等待了八十年的眼睛。

是相柳战死前最后凝望的眼睛。

是两个灵魂融合后，依然只注视着她的眼睛。

“阿香。”她叫他。

“嗯？”

“下次带我去你存食材的地方看看。”她说，“我想知道，你都去过哪些时空，收藏过哪些记忆。”

阿香握紧她的手：“好。我带你去1953年的罗马，去1978年的巴黎，去1999年的上海……去所有我去过的地方。”

“然后呢？”

“然后我们创造新的回忆。”阿香说，“用我们自己的方式，修复这个世界所有的遗憾——从我们自己的开始。”

公交车来了。

他们上车，坐在最后一排。车窗外的灯光流成金色的河。

林晚靠在阿香肩上，闭上眼睛。

这一刻，她不担心系统任务，不担心遗憾碎片，不担心融合体稳定。

她只是享受这个瞬间。

这个等了八十年，才等来的、平凡又珍贵的瞬间。

手腕上的桂花印记，在黑暗里发出温暖的光。

像一个小小的、永不熄灭的承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