腊月的风卷着碎雪,拍在朱漆窗棂上,发出沉闷的呜咽。正屋的红烛燃得旺,烛芯爆出的火星落在描金喜字上,烫出一点焦痕,却没人伸手拂去。
满室的红妆晃得人眼疼——新裁的凤冠霞帔摊在紫檀木桌上,流苏垂落,沾了半星尘埃;墙角立着的红木嫁妆箱,铜锁锃亮,却只锁着几件半旧的银饰,是本该属于妹妹的体面。陆夫人立在一旁,催促道。
陆夫人.赵茹姎“快换上吧,吉时要误了。”
陆秋影脸颊划过两滴泪。

陆秋影“娘……我真的不想嫁……”
陆夫人.赵茹姎“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儿呢!圣上都下圣旨了难道我们还能违抗吗?!”
陆秋影“可是……圣旨上明明写的是大皇子要娶阿翎啊……”
陆夫人.赵茹姎“那大皇子杀人如麻恐怖得很!你难道忍心让你妹妹嫁给这样一个魔鬼吗?!”
陆夫人.赵茹姎“再说了,你和锦翎是双胞,我们不说谁知道你是陆秋影啊?”
陆秋影“可是……”
陆夫人.赵茹姎“陆秋影!差不多行了!快点换上!”
陆大人可是出了名的怕夫人,此时一句话也不敢说。
朔风裹着碎雪撞在窗纸上,发出呜呜的声响,内室里红烛的光都被寒气冻得发滞。
陆秋影死死抵着妆台不肯挪步,两个婆子却像铁钳般扣住她的胳膊,将她硬按在镜前凳上。凤冠的银簪狠狠刺入发髻,疼得她倒抽一口冷气,粗粝的大红嫁衣被强行套上,脖颈被高领磨得生疼,腰间玉带更是被勒得紧,几乎要喘不过气。她拼命挣扎,手腕挣出几道红痕,陆夫人却攥住她的手,语气极其狠毒。
陆夫人.赵茹姎“陆秋影!今日你必须得嫁!”
镜中映出一身刺目的红,衬得她脸色惨白,院外迎亲的锣鼓声越来越近,她咬着唇,泪水砸在嫁衣的金线绣纹上,满是不甘却只能任由自己被摆弄成待嫁的模样。

寒风吹得院角的灯笼晃出破碎红影,迎亲的锣鼓声骤然密集,像催命的鼓点。陆秋影挣开婆子的手,踉跄着往廊下躲,却被陆夫人拦住了去路。
她指甲抠进门框,指节泛白,喉间嘶吼被陆夫人死死捂住。两个婆子架起她的胳膊,拖着往花轿走,凤冠的流苏扫过冰冷轿杆,嫁衣下摆被雪水浸得发沉。她踢蹬着腿,鞋尖蹭落轿边积雪,却还是被蛮横塞了进去。
轿帘“唰”地落下,隔绝了天光。她抵着轿壁,听着外面喜庆的唢呐,泪水混着鬓边碎雪滑落,只觉这红轿像口密不透风的棺……
好压抑……好绝望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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婚房里的红烛燃得正旺,烛火跃动,将满室的喜幛都染上了一层暖融融的光晕,可这暖意却半点也烘不透陆秋影心底的寒凉。
她端坐在铺着鸳鸯锦被的床沿,凤冠早已卸下,只剩一身簇新的红嫁衣,料子是顶好的云锦,却像千斤枷锁压在肩头。盖头被掀在一旁,她垂着眼,视线落在脚边的喜果盘上——几颗桂圆滚落在地,沾了灰尘,像极了她此刻身不由己的命运。
殿外的更漏敲了三下,已是子时,沈辞砚还未归来。关于这位大皇子的传闻,正随着夜色一点点钻进她的脑海:说他曾在猎场亲手斩杀叛乱的副将,血溅了三尺白袍;说他处置谋逆的宫人,从不用酷刑,却能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;还说他府中从无姬妾,不是心有良人,而是无人敢近他三尺之内。
空气里弥漫着龙涎香与红烛的混合气息,本该是旖旎的洞房,却因这份寂静透着股说不出的压抑。窗棂外的月光被云遮住,偶有寒风吹过,窗纸发出“呜呜”的轻响,惊得陆秋影指尖一颤,下意识攥紧了衣袖。她能清晰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一下下撞着胸腔,连呼吸都不敢太重。
殿门处的暗影动了。
玄色朝服被换下,取而代之的是一身正红的皇子婚服。金线绣就的盘龙纹样蜿蜒在衣摆与襟口,本该是极致的喜庆,却因穿在沈辞砚身上,平添了几分生人勿近的凛冽。他乌发束起,玉冠上嵌着的赤玉在烛火下泛着冷光,与他腕间系着的红绳形成刺眼的对比。

陆秋影的呼吸猛地一滞。她原以为传闻里杀人如麻的皇子,该是满脸戾气、容貌凶悍,可眼前的沈辞砚,竟生得一副惊世容色。剑眉入鬓,鼻梁高挺,薄唇紧抿时带着天然的冷意,唯独那双眸子,深不见底,像藏着终年不化的寒冰,扫过她时,没有半分新人初见的柔和,只有一片漠然的审视。
他缓步踏入殿内,红靴踩在金砖地面上,发出极轻的声响,却每一步都像踩在陆秋影的心尖。空气里的龙涎香被他身上的冷冽气息冲淡,隐约还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雪松香,那是属于他独有的味道,清寒得让人不敢靠近。
红靴碾过金砖地面,声响轻而沉,像重锤一下下敲在陆秋影的心上。
沈辞砚的步子不快,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压迫感,每近一步,周遭的空气便冷硬一分。那身簇新的红婚服,金线龙纹在烛火下流光溢彩,可穿在他身上,非但没半分温情,反倒衬得他眉眼间的冷意愈发浓重。
不过数步的距离,却仿佛跨了千山万水。待他站定在陆秋影面前时,她甚至能嗅到他衣袍上残留的夜风与雪松香,混着一丝极淡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血腥气。
他比她高出一个头还多,垂眸看她时,阴影将她整个人都笼了进去。陆秋影攥着嫁衣的指尖早已汗湿,却强忍着没往后退,只死死盯着自己的鞋尖,连呼吸都放得极浅。
忽然,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了过来,冰凉的指腹擦过她的下颌,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,迫使她抬起头。四目相对的刹那,陆秋影心头一震——他眼底没有半分新人的缱绻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漠然,像在打量一件刚入库的器物。
沈辞砚淡淡开口道。
沈辞砚“你就是陆锦翎?”
陆秋影身子一颤,声音微微发抖。
陆秋影“是……”
沈辞砚“陆大人的二千金,久仰大名。”
沈辞砚的目光扫过桌案上的合卺酒,没再继续诘问,只朝她抬了抬下巴,语气依旧是不容拒绝的冷淡。
沈辞砚“过来,喝了这杯酒。”
陆秋影僵了片刻,还是缓缓起身,一步步挪到桌边。红烛的光晃在酒盏上,漾开细碎的红芒,她盯着杯中清冽的酒液,指尖微微发颤。
还没等她伸手,沈辞砚已拿起其中一杯,将另一杯递到她面前。他的指尖擦过她的手背,冰凉的触感让她猛地一颤,酒盏险些脱手。
沈辞砚“慌什么。”
沈辞砚眉峰微蹙,语气里多了几分不耐,却还是稳稳扶住了她的手腕,迫使她与自己交臂。酒液入喉,带着一丝清苦的涩意,顺着喉咙滑进心底,竟比他指尖的寒意还要冷上几分。
合卺酒的清苦还缠在喉间,龙凤帐幔便被沈辞砚随手放下,绛红纱帘垂落,拢住一室暧昧又凝滞的光。
陆秋影指尖绞着衣袂,垂首立在床侧,连呼吸都刻意放轻。她能嗅到他身上雪松香混着浅淡酒香,却不敢抬眼,只觉那道目光落过来时,脊背都绷成了弓弦。
沈辞砚也没言语,宽去外袍后,只着中衣在床外侧躺下,与床沿留了半臂空隙。他背对着她,肩线绷得笔直,显然也存了刻意的疏离。
帐外烛火摇曳,将两人影子投在帐上,一个僵直伫立,一个僵卧不动。陆秋影迟疑许久,才褪了鞋袜,敛着裙摆,小心翼翼地在床内侧躺下,连锦被都只敢拉到腰侧,生怕碰到他分毫。
被褥间残存的雪松香,与她发间的兰草香泾渭分明。两人同卧一榻,却似隔了千山万水,帐内静得能听见彼此的心跳,一声重过一声,混着红烛燃芯的轻响,织就了新婚夜最无声的尴尬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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