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庭的电子屏幕闪烁着冷白色的数据，像一块巨大的墓碑记录着生者与逝者。47/100的存活率触目惊心，而钟衍的玩家编号73462高悬在“个人贡献”榜首，仿佛一面靶子。
“我们被监视着。”钟衍轻声说，目光扫过中庭各楼层那些或茫然或慌乱的身影，“系统在展示数据，这是一种激励，也是一种警告。”
张雅颤抖着指向屏幕：“那个数字...已经死了53个人？这才不到四小时...”
“效率惊人。”李国栋苦笑，“会计的职业病让我算了一下，平均每小时淘汰超过13人。按这个速度，72小时后...”
“没人能活下来。”钟衍接过话头，“但游戏不会这样设计。真正的大规模淘汰应该发生在初期，筛掉无法适应的人。之后节奏会放缓，考验的是策略和团队协作。”
他调出检测仪的历史记录，调取熵值变化曲线图。从副本开始时的872，到高熵生命体出现时的峰值1012，再到解决后的864。自己个人贡献的148点，正好是两次熵值下降的差值。
“我有个想法。”钟衍突然站起来，“游戏名是‘熵减’，核心机制是降低环境混乱度。但为什么会有高熵生命体这种东西？它本身就是一个高度混乱的存在，更像是系统故意放置的‘熵增源’。”
李国栋皱眉：“你是说，系统在给我们制造麻烦的同时，也给了我们得分的机会？”
“对，就像游戏里的怪物，击杀后获得经验。”钟衍指向窗外中庭，“那些红色标记的异常区，可能都是类似的‘熵增源’。但问题是，我们清理了一个，还有两个。而且...”
他调出检测仪的详细数据：“你们看，整个建筑的熵值分布是不均匀的。我们所在的第三层现在局部熵值在400-500，而第五层的气候实验室标记得高达1200以上。地下二层的反应堆附近也有800左右。”
“所以我们应该先去第五层？”张雅问，“解决最大的麻烦？”
“不一定。”钟衍摇头，“熵在物理中有个重要特性：它会自发地从高浓度区域流向低浓度区域。如果我们不能彻底隔离高熵区，它的混乱会逐渐扩散到整个系统。”
“就像墨水在水中扩散。”李国栋理解了这个比喻。
“对。所以我们可能需要同时处理多个熵增源，或者先建立隔离屏障。”钟衍检查工具包里的物品，“但我们的资源有限。系统给了基础工具，更专业的设备需要我们自己寻找或制作。”
窗外突然传来惊呼声。
三人看向中庭，只见第四层东侧走廊爆发出一片火光，随后是爆炸的闷响。电子屏幕上的“存活玩家”数字从47跳到了45。
“又少了两个...”张雅捂住嘴。
钟衍注意到，爆炸发生后，整体环境熵值从864上升到了871。局部事件正在影响全局。
“我们需要行动了。”钟衍下定决心，“先去第五层气候实验室。按照建筑平面图，那里应该有独立的环境控制系统，如果能够修复或调整，也许能大幅降低熵值。”
“但怎么过去？”李国栋问，“平面图显示，我们所在的第三层和第五层之间没有直达通道，需要先下到二层，再通过中央楼梯间上去。”
“而且路上可能遇到...”张雅没说下去，但意思很明显。
钟衍检查工具包：“我们有绳索，可以应对简单障碍。手电筒、多功能刀。医疗包里有止痛药和绷带。最重要的是，我们有三个人，比单独行动安全。”
“等等，能量棒！”李国栋突然说，“系统给了食物，意味着副本需要长时间消耗体力。我们应该分配好。”
钟衍点头：“每人一支，剩下一支备用。现在出发。”
他们离开实验室，重新进入走廊。经过被摧毁的样本储存室时，钟衍特意观察了那堆焦黑残骸。它正在缓慢地...消散？像沙雕被风吹拂，边缘逐渐化为细微颗粒，飘散在空气中。
检测仪显示该区域熵值稳定在422，没有回升迹象。
“被彻底消除了。”钟衍记录下这个现象，“永久性熵减。”
走廊里的灯光依旧闪烁不定，但似乎规律了一些。钟衍停下脚步，侧耳倾听。
“你们听，闪烁的频率。”他抬起手腕，用检测仪记录光强的变化，“长-短-长-短-长...这是某种编码？”
“摩尔斯电码？”李国栋凑过来。
“不，更简单...二进制？长代表1，短代表0...”钟衍尝试解码，“10101...21？还是坐标？”
张雅突然指向天花板一角：“那里有个摄像头，红灯在闪。”
三人望去，一个半球形监控设备嵌在天花板中，红色指示灯正以同样的节奏明灭：长亮-短亮-长亮-短亮-长亮。
“系统在给我们提示？”李国栋猜测。
钟衍摇头：“更像是某种系统故障的体现。但规律性意味着有序度增加...等等，检测仪读数！”
他抬起手腕，屏幕显示当前位置熵值：501，比周围走廊平均低50点左右。
“规律性降低熵值。”钟衍明白了，“任何形式的秩序建立，无论是修复设备、消除混乱源，还是创造规律模式，都能降低局部熵值。”
“那我们让更多灯光规律闪烁不就行了？”张雅问。
“理论上可以，但贡献值可能很低。”钟衍分析，“就像游戏里，击杀小怪和击杀BOSS获得的经验不同。我们需要找到高效的方法。”
他们继续前进，按照平面图指示找到下行楼梯间。金属防火门半开着，门后有向下延伸的楼梯。
楼梯间的状况比走廊更糟。墙面大面积剥落，露出锈蚀的钢筋。台阶上有积水，部分已经结冰。温度明显低于走廊，检测仪显示只有12℃。
“小心脚下。”钟衍率先踏上台阶。
下行到第二层的途中，他们发现了第一具尸体。
那是个年轻男性，趴在转角平台，背部有一道巨大的撕裂伤，几乎将身体分成两半。血液已经凝固成深褐色，在积水中晕开。
张雅转过身干呕，李国栋脸色发白。钟衍强迫自己冷静观察。
“不是爆炸或坠落造成的。”他蹲下身，保持安全距离，“伤口边缘不规则，像是被巨大力量撕扯。而且...”
他指向尸体周围的墙面，那里有几道深深的划痕，像是某种巨爪留下的。
“中庭屏幕上少了53人，我们只看到这一具。”李国栋声音发紧，“其他人在哪？”
“可能在其他区域，也可能...”钟衍没说完，但意思明确，“系统不会浪费资源处理尸体，它们会成为环境的一部分，增加熵值。”
检测仪对准尸体：【局部熵值：689】
“死亡本身也是高度混乱的事件。”钟衍站起身，“我们继续走，不要停留。”
他们加快步伐，到达第二层。这一层似乎是仓储区，走廊两侧是卷帘门，大部分紧闭，少数半开着，露出里面堆积的货箱。
平面图显示，通往中央楼梯间的路线需要穿过B-2区仓库。
卷帘门上的标识已经模糊不清，只能勉强辨认出编号。钟衍找到B-2仓库，门是半开的，内部一片漆黑。
手电筒光束刺破黑暗，照亮堆积如山的金属货箱。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淡淡的机油味。仓库很大，至少有半个足球场的面积，货箱排列成迷宫般的通道。
“直接穿过去？”李国栋问。
钟衍观察环境：“仓库是封闭空间，如果遇到危险，逃跑路线有限。但绕路需要多走至少二十分钟，而且其他路线情况未知。”
他检查检测仪：仓库内部熵值显示为612，相对走廊的730要低一些。
“内部相对有序，可能风险较小。”钟衍做出决定，“快速通过，不要触碰任何东西。”
三人进入仓库。手电筒光束在货箱间晃动，投射出扭曲的影子。脚步声在空旷空间里回荡，每一步都显得格外响亮。
仓库深处传来某种声音。
像是金属摩擦，又像是...呼吸？
钟衍抬起手示意停下。手电筒光束聚焦在前方二十米处的一个货箱堆上。那堆箱子似乎在微微晃动。
“慢慢后退。”钟衍压低声音。
他们刚退后两步，货箱堆突然倒塌！一个巨大的身影从后面冲出——
那东西有三米高，由各种金属零件胡乱拼接而成，像是报废机器的聚合体。主体是一个生锈的发电机外壳，伸出四条机械臂，每条手臂末端是不同的工具：钳子、焊枪、切割盘、液压锤。
它没有头，但在发电机外壳正面，一个破损的显示屏闪烁着乱码，像是某种扭曲的脸。
【检测到构造体异常】
【类型：机械聚合体】
【局部熵值：1023】
【威胁等级：高】
【描述：无序拼装的机械造物，行为完全不可预测】
构造体的焊枪手臂突然喷出火焰，点燃了附近的货箱。液压锤砸向地面，混凝土碎裂飞溅。它的动作毫无规律可言，一会儿向左，一会儿向右，完全随机。
“它看不到我们！”李国栋发现关键，“它在随机攻击！”
“但攻击范围覆盖了整个通道。”钟衍观察构造体的移动模式，“我们需要找到规律...或者制造规律。”
他想起楼梯间的灯光闪烁。任何有序性都能降低熵值，那对于这个完全无序的构造体呢？
“张雅，手电筒给我。”钟衍接过手电筒，“你们退到门口。我尝试引导它。”
“太危险了！”张雅反对。
“它行为随机，但可能对规律性刺激有反应。”钟衍解释，“如果我能用规律的光信号吸引它，也许能让它的动作暂时有序化，降低威胁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，开始用手电筒以固定频率闪烁：亮一秒，灭一秒，亮一秒，灭一秒。
构造体的乱码屏幕突然转向光源方向。它的动作停顿了一瞬，四条手臂同时指向钟衍。
然后，它动了。
但不是直接冲过来，而是以一种更协调的方式移动——虽然依然笨拙，但至少四条腿（如果那些支撑结构算腿的话）开始同步迈步。
“它...它在模仿你的节奏？”李国栋惊讶道。
钟衍继续闪烁灯光，同时缓慢后退，引导构造体向仓库角落移动。随着它动作变得规律，检测仪显示它的局部熵值开始下降：1023→998→945...
“有效！继续！”张雅喊道。
但就在熵值降到900左右时，构造体突然剧烈颤抖起来。它的各种零件开始发出刺耳的摩擦声，像是不同步的齿轮在互相抵抗。
“它无法承受太高的有序度！”钟衍意识到问题，“过度有序会导致内部冲突——”
话音未落，构造体的一条机械臂突然脱离主体，液压锤失控地砸向旁边的货箱堆。紧接着，焊枪手臂无目标地喷射火焰，切割盘疯狂旋转。
熵值瞬间飙升：945→1102→1250！
构造体彻底崩溃，像积木塔般解体，零件散落一地。在最后的混乱爆发后，所有运动停止。
【构造体异常已失效】
【局部熵值：1250→588】
【整体环境熵值：871→809】
钟衍喘着粗气，汗水浸湿了病号服。刚才的尝试差点引发灾难性后果。
“看来不能强行将高熵体转化为低熵状态。”他总结教训，“必须循序渐进，或者找到更巧妙的方法。”
李国栋走过来，从零件堆里捡起一样东西：“这是什么？”
那是一枚金属圆盘，表面刻着复杂的电路纹路。检测仪对准它：
【获得物品：秩序核心(碎片)】
【类型：特殊道具】
【效果：可在半径10米范围内建立临时有序场，降低环境熵值增长速率】
【耐久度：23/100】
“击杀熵增源的奖励。”钟衍接过圆盘，“虽然耐久不高，但很有用。”
张雅突然指着仓库深处：“那里有光！”
在构造体原本所在的位置后面，货箱倒塌露出了一个隐藏的通道口。通道内有稳定的白色灯光射出，与外面闪烁不定的环境形成鲜明对比。
三人小心靠近。通道不长，尽头是一个小型房间，门上标识：【维修工具间】。
工具间保存完好，墙架上整齐排列着各种工具：电动螺丝刀、万用表、焊接设备、管道维修工具，甚至还有两套简易防护服。
更重要的是，房间中央的工作台上，放着一个打开的状态板，上面显示着建筑各系统的实时数据：
【主能源反应堆：输出不稳定，熵值798】
【环境控制系统：部分失效，熵值654】
【安防系统：离线】
【通讯系统：离线】
【生命维持：正常】
【建筑结构完整性：72%】
最下方有一行小字：
【紧急协议：当整体熵值超过1500时，启动自毁程序倒计时】
“自毁程序...”李国栋读出声，“所以我们必须在熵值达到1500前完成任务？”
“或者说，防止熵值达到1500。”钟衍查看数据，“目前整体809，距离阈值还有691点。但按照之前的增长趋势，如果不干预，72小时后肯定会超过。”
他注意到工作台抽屉里有一本纸质日志。翻开后，里面是手写的维修记录，字迹潦草：
“3月15日：反应堆冷却系统出现异常波动，熵值检测仪读数不稳定...”
“3月17日：样本储存室的生物培养罐发生泄露，已隔离区域...”
“3月19日：气候模拟实验室失控，模拟程序陷入无限循环...”
“3月21日：一切都乱套了。系统在自发产生混乱，像是...活了过来。”
“最后记录：如果读到这里，说明我已经不在了。记住，熵减不是修复，是重建秩序。有时候需要先彻底破坏，才能重新开始。——维修主管赵启明”
钟衍合上日志：“看来这个建筑在成为游戏场地前，就经历了某种‘熵增灾难’。维修主管意识到了问题本质。”
“彻底破坏...”张雅思考着，“就像你烧掉那个生命体？”
“也许更极端。”钟衍看向工具间墙上的建筑结构图，“如果某个区域熵值过高，直接摧毁该区域，隔离它，可能比尝试修复更有效。”
突然，整个建筑震动了一下。
工作台上的状态板数据跳动：【整体环境熵值：809→832】
震动来源显示：【第五层-气候模拟实验室-熵值峰值突破1300】
“第五层情况恶化了。”钟衍迅速做出决定，“我们拿上能用的工具，立即前往。时间不多了。”
他们装备了防护服、专业工具包，还找到了一台便携式环境检测仪，功能比手腕上的基础版更全面。
离开工具间时，钟衍回头看了一眼那个小小的有序空间。在混乱的建筑中，这里像一个安全岛。
但安全是暂时的。游戏不会允许玩家永远躲藏。
通往中央楼梯间的路上，他们又遇到了其他玩家。
这次是三个人，两男一女，躲在二层的配电室里。其中一个年轻男子腿受了伤，简单包扎着，血迹已经渗透绷带。
“别过来！”举着铁管当武器的男人喊道，他约三十岁，眼神警惕，“你们是谁？”
“玩家，和你们一样。”钟衍停在安全距离外，“我们准备去第五层处理气候实验室的异常。”
“第五层？”受伤的年轻人苦笑，“我们就是从那儿逃下来的。那里...已经不是人类能待的地方了。”
“什么意思？”
女人开口了，她看起来四十岁左右，戴着破损的眼镜：“气候实验室的模拟系统完全失控了。一个房间里同时下雪、下雨、刮台风，还有闪电。温度从零下三十度到五十度随机切换。物理法则在那里似乎...失效了。”
钟衍皱眉：“熵值多高？”
“我们离开时已经超过1200。”女人说，“而且还在快速上升。任何试图进入的人都会立刻被极端环境攻击。”
“你们怎么逃出来的？”
年轻男子指了指自己的腿：“代价。王哥用身体挡住了突然出现的冰锥，我才能推开应急门。”
钟衍沉默片刻：“我们需要更多信息。你们愿意合作吗？共享情报，也许能找到解决办法。”
三人交换眼神，最后年长的男人放下铁管：“我叫陈刚，工地领班。这是刘文，程序员。这位是周医生，麻醉医师。我们愿意合作，但有一个条件——带上我们。单独留在这里也是死路一条。”
“可以，但你们必须服从指挥。”钟衍说，“这个游戏不是靠蛮力能通关的。”
“我们明白。”陈刚点头，“你说你是物理系学生？我看得出来，你是那种用脑子的人。我们听你的。”
团队扩大到六人。钟衍分配了工具和防护装备，简要说明了目前掌握的游戏机制和建筑情况。
“所以降低熵值是关键。”刘文思考着，“我是程序员，习惯找系统的bug。这个游戏一定有漏洞，或者至少有效率最高的解法。”
“气候实验室的失控模拟系统...”周医生突然说，“如果那是电脑程序控制的，也许可以强行关机或重置？”
“需要找到控制终端。”钟衍调出平面图，“第五层有三个主要区域：气候模拟实验室主体、控制室、设备间。控制室应该就在实验室旁边。”
“但怎么进去？”李国栋问，“按他们说的，里面环境极端危险。”
钟衍检查新获得的工具：“防护服能提供基础保护。我们可以尝试制造一条‘有序路径’——用秩序核心碎片建立临时有序场，降低沿途的混乱度。”
“秩序场能维持多久？”陈刚问。
“碎片耐久度只有23，半径10米。”钟衍计算，“如果我们快速移动，也许能支撑五分钟。”
“五分钟通过气候实验室？”张雅怀疑，“听起来不太够。”
“不需要通过整个实验室。”钟衍指向平面图，“控制室在实验室东侧，我们只需要穿越大约三十米的区域。关键在于，秩序场能降低环境混乱，但不能消除物理危险。如果温度骤变或出现极端天气，防护服可能不够。”
周医生检查医疗包：“我这里有肾上腺素和强心剂，也许能帮助抵抗极端环境的生理冲击。但只能应急用。”
计划初步形成：用秩序碎片开路，快速穿越实验室到达控制室，尝试重置或关闭模拟系统。如果成功，理论上整个第五层的熵值会大幅下降。
但风险极高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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