罗晶晶的指尖捏着那本从旧书柜深处翻出的日记，指腹蹭过泛黄发脆的纸边时，连呼吸都放得极轻。这本日记是当年搬离旧居时，从杨柳柳遗落的纸箱里悄悄收好的——那时她们刚毕业，断了联系的第几个月，她在一堆旧课本里看见它，像捡到了被时光遗落的珍宝，藏了整整八年。
此刻书房里只开着一盏暖黄的台灯，光晕落在日记封面上，把褪色的碎花图案晕得温柔。她深吸一口气，缓缓翻开第一页，少女娟秀的字迹扑面而来，全是关于青春的细碎记录：“今天晨读时，晶晶的马尾扫到了我的胳膊，软乎乎的”“她解数学题时会咬笔头，像只认真的小松鼠”“下雪了，她裹着校服的样子，像颗圆滚滚的棉花糖”……每一行字里藏着的欢喜，像细密的针，轻轻扎在罗晶晶心上，让她眼眶瞬间发涩。
翻到中间一页，一张薄薄的铅笔画忽然从纸页间滑落，轻飘飘地落在台灯下的书桌前。罗晶晶慌忙俯身去捡，指尖触到纸面的刹那，心跳骤然停了半拍——画纸上是一间歪歪扭扭的小木屋，屋顶冒着简笔的炊烟，门口画着两株细细的芦苇，窗户里两个小人儿并肩坐着，头顶还画了个圆滚滚的太阳，笔触青涩却透着满心的柔软。
这是她十六岁那年，在数学课上偷偷画的涂鸦。那时她对着复杂的函数题昏昏欲睡，随手抓过一张草稿纸涂画，画完就揉成一团丢在了桌角，转头就忘了。她从没想过，杨柳柳会悄悄捡起来，小心翼翼地展平，夹在自己最珍贵的日记里，一藏就是八年。
指尖轻轻摩挲着那些褪色的铅笔线条，像是触碰到了十六岁的风，记忆骤然被拉回2018年的那个寒冬。
那是南方少有的冷冬，寒风卷着碎雪拍在教室窗户上，玻璃上凝着一层薄薄的白霜，连教室里的空气都带着刺骨的凉意。罗晶晶前一晚淋了雨，发着低烧，裹着两层厚校服坐在座位上，喉咙干痒得像是要冒烟，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刺痛，压抑的咳嗽声憋在喉咙里，震得胸口发疼。
讲台上，数学老师拿着粉笔在黑板上飞快地写着，公式密密麻麻地铺满了半面黑板，声音洪亮得盖过了窗外的风声。罗晶晶的目光越过前排同学的肩膀，落在斜前方的杨柳柳身上——她正埋头记笔记，笔尖在笔记本上划过的沙沙声格外清晰，额前的碎发垂下来，遮住了眉眼，连握着笔的手指都冻得泛白，却依旧看得格外认真。
罗晶晶攥了攥冻得发红的手心，鼓起了毕生的勇气。她微微侧身，尽量把声音压得又轻又柔，带着抑制不住的颤音，伸手想去碰杨柳柳的胳膊：“柳柳……能借张纸吗？”她其实是想借张纸巾擦嘴角的咳嗽痕迹，更想借着这个机会，和冷战了半个月的杨柳柳说一句话——自从上次她没能为柳柳辩解后，她们就再也没说过话，每次遇见，都只是匆匆错开目光。
可偏偏在这时，数学老师猛地拍了拍黑板，拔高声音强调：“这一步是关键！全班都给我认真听！”洪亮的声音像惊雷般炸响，瞬间盖过了罗晶晶微弱的请求。杨柳柳像是被惊了一下，笔尖顿了顿，随即又低下头，更专注地盯着黑板，连一丝侧目的痕迹都没有，仿佛完全没听见她的声音。
罗晶晶伸出的手僵在半空中，指尖的寒意顺着血管蔓延到心底。喉咙里的痒意越来越强烈，一阵剧烈的咳嗽涌上心头，她慌忙低下头，用校服袖子死死捂住嘴，硬生生把咳嗽声憋了回去，肩膀控制不住地颤抖着，连眼眶都憋得发红。
等咳嗽稍稍缓解，数学老师的讲课声也渐渐平缓下来。罗晶晶抬起头，看着杨柳柳依旧认真的背影，那句“能借张纸吗”又涌到了嘴边，可话到舌尖，却突然没了底气。她想起自己的懦弱，想起柳柳当时受的委屈，想起两人之间隔着的那道看不见的墙，最终还是把话咽了回去。
她缓缓收回手，指尖蜷缩起来，紧紧攥成拳头，指甲深深嵌进掌心，借着疼痛压下心底的酸涩。然后，她对着杨柳柳的背影，声音轻得像一片羽毛，带着连自己都没察觉的失落，轻轻说了一句：“没事了。”
那句话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，悄无声息地淹没在教室里的喧嚣里。罗晶晶重新低下头，看着桌面上模糊的字迹，眼泪终于忍不住涌了上来，砸在冰冷的课桌上，晕开一小片湿痕。她以为，这个被寒风淹没的请求，这个轻描淡写的“没事了”，会像无数个被遗忘的瞬间一样，消失在青春的时光里。
可她没想到，八年后的今天，当她翻开杨柳柳的日记，看见这张被珍藏的涂鸦时，才明白——原来那个寒冬里，她以为的错过，早已被杨柳柳悄悄记在了心里；她以为的冷战，从来都不是她一个人的牵挂；她以为的懦弱与遗憾，都藏在这泛黄的纸页里，藏在这褪色的涂鸦里，藏在彼此未曾说出口的心动里。
罗晶晶把画纸紧紧贴在胸口，眼泪顺着脸颊滑落，滴在画纸上的小木屋上，晕开淡淡的湿痕。她拿起手机，点开那个沉寂了八年的微信对话框，看着杨柳柳早上发来的那句“晶晶，你记得吗...”，指尖颤抖着，一字一句地敲下回复：
“我记得。记得2018年的寒冬，我咳嗽着向你借纸，你被数学老师的声音打断，没听见。我不敢再说第二遍，只能假装轻描淡写地说‘没事了’。也记得，我十六岁随手画的小木屋，被你藏在了日记里，藏了整整八年。”
台灯的光映着她泪痕未干的脸，窗外的寒风还在呼啸，可她的心底，却像是被那幅小小的铅笔画暖透了。原来青春里的那些遗憾与错过，从来都不是结局；那些藏在纸页间的牵挂，那些未曾说出口的心意，早已在时光里，悄悄长成了温柔的模样，从未褪色，从未消散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