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雾还未散尽，缠在云深不知处的竹林间，像一层薄薄的纱。竹叶上凝着晶莹的露滴，风一吹，便顺着叶尖滚落，砸在青石桌上，溅起细碎的水花，洇湿了桌角叠放的几张宣纸。
蓝景仪来得早，怀里抱着一叠新的画纸和几支毛笔，脚步放得极轻，生怕惊扰了竹林的寂静。他远远便看见石凳上坐着的身影，聂怀桑支着下巴，望着被雾笼罩的竹梢，手里的折扇半开着，遮住了半张脸，只露出一截线条柔和的下颌，周身的气息，竟与这晨雾般的静谧融为一体。
少年放慢脚步，悄悄走到石桌旁，将怀里的东西轻轻放下，却还是不小心碰倒了笔洗，清水泼出少许，溅在聂怀桑的青衫下摆上，晕开一小片湿痕。
“糟了！”蓝景仪低呼一声，慌忙去扶笔洗，脸颊瞬间涨红，“聂宗主，我又笨手笨脚的……”
聂怀桑被这动静惊醒，缓缓睁开眼，眼底还带着几分刚睡醒的慵懒。他低头瞥了眼湿掉的衣摆，又看了眼急得手足无措的少年，眼底掠过一丝笑意，伸手按住他慌乱的手：“无妨，晨露本就凉，湿一点倒也清爽。”
他说着，拿起折扇，轻轻拨开落在桌角的一片带露竹叶，目光落在蓝景仪带来的画纸上，挑眉道：“今日倒是勤快，特意带了画具来？”
蓝景仪挠了挠头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：“上次看你改画、煮茶，觉得很有意思，就想跟着学学画画。而且……我答应过要赔你一幅好画的，总不能一直拖着。”
聂怀桑闻言，眼底的笑意更浓了些。他拿起一支毛笔，蘸了些清水，在宣纸上轻轻一点，随即缓缓拖动，一条流畅的墨线便蔓延开来，渐渐勾勒出竹枝的轮廓。晨雾中的竹枝，带着几分朦胧的诗意，被他几笔便勾勒得淋漓尽致。
“画画不用急，先练线条，心要静，手要稳。”聂怀桑将笔递给蓝景仪，声音温和，“就像你们练剑，招式再快，心浮气躁，也难成气候。”
蓝景仪接过笔，学着聂怀桑的样子，蘸了清水在纸上画线条，可笔尖却总不听使唤，画出来的线条歪歪扭扭，时而粗时而细，与聂怀桑画的流畅竹枝相比，简直天差地别。他皱着眉，越画越急躁，笔锋一顿，竟在纸上戳出一个墨点。
“唉……好难啊。”少年泄了气，将笔往桌上一搁，托着下巴看着那张画废的纸，一脸挫败，“我还是适合练剑，画画这种精细活，我实在不行。”
聂怀桑没说话，只是拿起另一支笔，在他画废的墨点上添了几笔，又顺着那些歪歪扭扭的线条补了几下。原本杂乱的墨迹，竟渐渐化作了几株新生的竹笋，尖尖的笋芽顶着露珠，旁边还绕着几条细细的藤蔓，反倒透着一股野趣。
“你看，”聂怀桑将画推到他面前，折扇指了指纸上的竹笋，“画画本就没有定法，顺势而为，歪的线条、突兀的墨点，未必不能变成惊喜。就像人生，看似走偏的路，说不定藏着别样的风景。”
蓝景仪看着纸上骤然生动起来的画面，眼睛一亮，原本的挫败感瞬间烟消云散。他拿起笔，重新蘸了墨，这次没有急着画竹，而是学着聂怀桑的样子，先静下心来，感受着晨雾中的竹影，笔尖缓缓落下，虽然线条依旧带着几分稚嫩，却比之前稳了许多。
晨雾渐渐散去，阳光穿透竹隙，洒在两人身上，也洒在宣纸上。聂怀桑看着少年认真的模样，眼底的温柔渐渐漫开，他拿起桌上的茶罐，将昨日剩下的茶叶倒入紫砂壶中，沸水注入，清冽的茶香再次弥漫开来，与墨香交织在一起，缠在竹林间，久久不散。
竹叶上的露珠还在滚落，落在宣纸上，晕开淡淡的墨痕，却像给这幅新生的画，添了最温柔的一笔。
阳光渐渐爬高，晨雾彻底消散在竹影间，化作细碎的光斑，落在宣纸上，将蓝景仪笔下的线条映得愈发清晰。少年屏息凝神，笔尖缓缓划过纸面，这次的墨线虽仍带着几分生涩，却不再像先前那般歪扭，勉强勾勒出半株细瘦的竹枝，带着点倔强的鲜活。
“比刚才稳多了。”聂怀桑端着茶杯，慢悠悠啜了一口，目光落在纸上，折扇轻轻点了点竹枝的末梢，“再收一点锋，像竹叶被风轻轻压弯的弧度，不用太刚硬。”
蓝景仪点点头，咬着下唇调整姿势，手腕微微下沉，笔尖顺势收拢，果然，竹枝末梢多了几分柔韧的姿态。他忍不住扬起嘴角，抬头想邀功，却见聂怀桑正望着窗外的竹梢，阳光落在他的睫毛上，投下浅浅的阴影，眼底没有了平日里的疏离，也没有了深藏的算计，只剩一片澄澈的平静，像被阳光晒暖的湖水。
少年的心跳莫名慢了半拍，到了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，悄悄低下头，继续在纸上添画竹叶。指尖的墨香混着空气中的茶香、草木香，缠缠绵绵，让人心里也变得软软的。
忽然，一阵风过，竹叶摇曳，一片带着残露的竹叶恰好落在蓝景仪的画纸上，正压在他刚画好的竹枝间。少年下意识想拂掉，却被聂怀桑抬手拦住：“别动。”
蓝景仪愣了愣，停下动作，只见聂怀桑拿起笔，蘸了极淡的墨，顺着竹叶的轮廓轻轻勾勒，又在叶尖添了一滴晶莹的露滴，原本偶然落下的竹叶，竟与画中的竹枝融为一体，仿佛是从竹梢上自然垂落，带着几分灵动的意趣。
“这样，是不是更像了？”聂怀桑放下笔，眼底带着几分笑意，“画画和做人一样，不必强求事事完美，偶尔的意外，反而能生出不一样的韵味。”
蓝景仪看着画纸上骤然生动的画面，似懂非懂地点点头。他拿起画，对着阳光仔细看了看，竹叶的纹路、露滴的光泽，都被聂怀桑几笔勾勒得栩栩如生，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敬佩：“聂宗主，你懂的真多，不仅画画好，还这么有道理。”
聂怀桑闻言，只是淡淡笑了笑，没有接话。他拿起桌上的折扇，轻轻摇了摇，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竹林，阳光透过叶隙，在他的青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，周身的气息温柔得像这午后的阳光，让人渐渐忘了他是那个运筹帷幄、搅动风云的聂氏宗主，只觉得他是个温润通透、爱赏竹作画的闲人。
蓝景仪将画小心翼翼地叠好，放进怀里，生怕弄坏了这来之不易的佳作。他端起早已微凉的茶杯，一饮而尽，虽然茶汤凉了，可心里的暖意却丝毫未减。
阳光渐渐西斜，竹影被拉得很长，落在石桌上，落在两人的身上。聂怀桑靠在石凳上，闭着眼，似乎在享受这难得的静谧；蓝景仪坐在一旁，手里握着笔，偶尔在纸上画几笔，动作轻柔，生怕惊扰了这份安宁。
墨香袅袅，茶香淡淡，竹影婆娑，时光仿佛在这一刻静止，温柔得让人不忍打破，悄悄藏进了云深竹林的每一寸光影里，也藏进了两人心底最柔软的角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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