峰会风云

上海外滩茂悦大酒店的宴会厅内，水晶灯折射出璀璨的光芒，衣香鬓影，觥筹交错。元武道国际峰会欢迎晚宴正在这里举行，全球元武道界的名流几乎悉数到场。

方廷皓身着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，手持一杯香槟，正与日本樱花道馆的馆长寒暄。他谈笑自生，举止从容，方氏集团继承人的风度与世界冠军的气场完美融合，让人难以忽视。然而，他的目光总会不经意地扫过不远处那个同样耀眼的身影。

尹秀一袭酒红色丝绒长裙，衬得肌肤胜雪，长卷发慵懒地披散在肩头。她正与几位欧洲元武道协会的官员交谈，流利的英文夹杂着恰到好处的微笑，游刃有余。她手中端着一杯红酒，偶尔浅酌一口，姿态优雅而疏离。只有熟悉她的人，比如方廷皓，才能从她微微扬起的下巴和眼底深处那一丝不易察觉的不耐中，读出她对于这种应酬的敷衍。

方廷皓结束了与樱花道馆馆长的对话，信步走向尹秀。恰巧欧洲的官员们也暂时离开，两人有了片刻的交集。

“廷皓教官，”尹秀先开口，语气公事公办，带着些许惯有的挑衅，“看来方氏集团对这次峰会的赞助，让你成了今晚的半个主人，应酬得很愉快？”

方廷皓轻笑，与她碰了下杯，“彼此彼此，尹秀教官。风云道馆的未来规划，看来很受欧洲同行的关注。”他顿了顿，声音压低了些，带着只有两人才懂的意味，“不过，你看起来更像是在计算还有多久能脱身。

尹秀挑眉，不置可否：“社交也是工作的一部分。只是有些‘工作’，格外耗费耐心。”她的视线若有似无地瞟向宴会厅的另一角，那里，昌海道馆的一行人正聚在一起。

方廷皓顺着她的目光看去，心下了然。李云岳、金一山、李恩秀、闵胜浩和金敏珠都在。他知道尹秀对昌海道馆的态度，尤其是对李云岳和李恩秀。这种场合，避免接触是最佳选择。

然而，树欲静而风不止。或许是看到了尹秀落单，或许是觉得这是一个“修复关系”的好机会，昌海道馆的馆长金一山，在李云岳和李恩秀的陪同下，竟朝着他们这边走了过来。闵胜浩和金敏珠跟在稍后一些的位置。

方廷皓注意到尹秀握着酒杯的手指微微收紧，但她的脸上依旧保持着得体的微笑。他向前半步，看似随意，实则巧妙地挡在了尹秀与来人之间的一半位置，形成一个微妙的缓冲。

“廷皓，尹秀，好久不见。”金一山率先开口，中文带着口音但很流利，他试图展现长辈的和蔼，“这次峰会办得很成功，岸阳风云道馆在你们的经营下，真是越来越有声色了。”

“金大师过奖。”方廷皓举杯示意，语气礼貌而疏离，“是元武道界同仁们给面子。”

李云岳的目光则更多地落在尹秀身上，他的神情复杂，带着一种试图接近又不知如何开口的局促：“尹秀……最近还好吗？”

尹秀扯出一个极淡的笑容，弧度精准得毫无温度：“劳云岳宗师挂心，一切如常。”她直接忽略了李云岳试图传递的关切，称呼更是疏远至极。

李恩秀适时开口，声音温和悦耳，试图缓和气氛：“廷皓，尹秀，刚刚我们还在讨论明年世锦赛的赛制改革提案，觉得风云道馆提出的一些建议很有建设性。”她称呼方廷皓为“廷皓”，而对尹秀则是直呼其名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小心。

尹秀只是瞥了李恩秀一眼，并未接话。气氛一时有些尴尬。

方廷皓接过话题：“恩秀也觉得有建设性？那看来我们确实需要好好讨论一下细节。”他试图将话题引回公事。

然而，金一山似乎铁了心要打亲情牌，他看向尹秀，语气带着长辈式的“关怀”：“尹秀啊，其实有些事，过去就让它过去吧。一家人终究是一家人，血脉相连是割不断的。你看恩秀，她就一直很希望你能多回昌海看看，大家坐下来，心平气和地聊一聊……”

就是这句话。方廷皓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他清楚地看到尹秀眼底最后一丝伪装的耐心瞬间消失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、近乎锐利的嘲讽光芒。她轻轻晃动着杯中的红酒，嘴角的弧度加深，却让人感觉不到丝毫暖意。

“金大师，”尹秀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清晰地传入周围几个人的耳中，“您对‘一家人’的定义，总是这么……宽泛。就像当年，您坚信曲向南前辈是靠兴奋剂才赢了您，坚持声讨了许多年，这份对‘正义’的执着，真是令人……印象深刻。”

金一山的脸色瞬间变了，他最在意的污点被如此轻描淡写地提起，还是在这样的场合。不远处的沈柠本来正和曲光雅说话，听到“兴奋剂”和“曲向南”的名字，立刻看了过来，她原本想打圆场的话咽了回去，嘴角甚至勾起一丝几不可查的冷笑，乐见金一山吃瘪。曲光雅也握紧了手，眼底闪过一丝快意。

“尹秀！你……”金一山一时语塞。

李云岳皱紧眉头：“尹秀，不要无礼！过去的事情就不要再提了。”

“无礼？”尹秀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，目光转向李云岳，“云岳宗师，论起‘礼’字，您才是楷模。为了追求元武道的更高境界，可以抛下有孕在身的未婚妻，远赴韩国，另娶他人，这份‘壮士断腕’的决绝，才真是让我等晚辈自愧不如。喻医生，您说是不是？”她的目光精准地找到了恰好走过来的喻初原。

喻初原穿着简单的衬衫西裤，气质温文，此刻脸色却有些发白。他没想到话题会突然引到自己身上。尹秀的话像一把刀子，剖开了他身世中最难堪的一面。

戚百草正和长安站在喻初原附近，见状立刻担忧地看向喻初原，忍不住出声：“尹秀前辈，请你……”

“戚百草，”尹秀根本不给她说完的机会，视线轻飘飘地扫过去，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诮，“你还是先操心你自己吧。若白为了你远走国外治病，生死未卜；喻医生对你念念不忘，却只能默默守护；廷皓教官曾经也对你青睐有加……”她每说一个人名，被点到的人脸色就变一分，方廷皓无奈地揉了揉眉心，长安的眉头紧紧锁起，看向尹秀的目光充满了不赞同和复杂的情绪。

尹秀却继续道：“现在，又是长安教官对你倾囊相授，甚至不惜离开风云，去松柏当个……呵，‘保姆’？你这剪不断理还乱的人际关系，倒是比你的‘旋风三连踢’更有看头。只是不知道，尚在医院的方婷宜，会作何感想？”

“尹秀！”长安终于忍不住低喝一声，上前一步，语气带着昔日教官的威严和痛心，“够了！你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刻薄？”

“刻薄？”尹秀轻笑出声，看着长安，眼神里是赤裸裸的嘲讽，“教官，这话从您嘴里说出来，可真有意思。当年在风云，您教我的第一课就是弱肉强食，胜者为王。怎么，去了松柏，被那些所谓的‘温暖’和‘友情’泡软了骨头，连自己信奉过的准则都觉得刻薄了？还是说，因为现在您心爱的弟子是戚百草，所以看我这个被您和水沉舟亲手培养出来的、满身尖刺的旧徒，越发觉得碍眼了？”

她不等长安回答，目光又转向脸色苍白的李恩秀：“还有你，李恩秀，我的好姐姐。明明从小到大，李云岳关注元武道的时间远多过关注你，你却还能如此‘孺慕’地追随着他，这份自欺欺人的功夫，不愧是被称为‘少女宗师’的人，境界就是不一样。”

闵胜浩想开口维护师父和师姐，尹秀一个眼神扫过去：“闵胜浩，管好你自己。连方廷皓和生病的若白都打不过，这里有你说话的份吗？”金敏珠气得想冲上来，被闵胜浩死死拉住。

整个小圈子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。尹秀的话像一场精准打击的冰雹，砸得每个人狼狈不堪。她站在风暴眼中心，姿态依旧优雅，甚至拿起酒杯又抿了一口红酒，仿佛刚才那些诛心之言只是随口的闲聊。

方廷皓知道，火候差不多了。他适时地向前一步，手臂看似随意地搭在尹秀的肩背上，形成一个保护的姿态，脸上挂起无可挑剔的社交笑容：“看来各位对往事都记忆犹新。不过今天是展望未来的峰会，过去的恩怨纠葛，不如就留在过去吧。尹秀教官只是心直口快了些，各位前辈、同道，还请不要见怪。我代表岸阳风云，敬大家一杯，希望接下来的会议顺利。”

他举杯，目光从容地扫过面前神色各异的众人。有了他这个台阶，加上方廷皓本身的影响力和他举杯的动作，僵局终于被打破。众人神色复杂地举杯，气氛勉强恢复了表面的和平，但那股无形的裂痕和尴尬，却久久不散。

晚宴在一种微妙的氛围中结束。方廷皓和尹秀作为东道主之一的代表，坚持到了最后，与重要的宾客一一告别。

回到酒店顶层的套房时，已是深夜。

门一关上，外界所有的喧嚣和假面都被隔绝。尹秀踢掉高跟鞋，赤脚踩在柔软的地毯上，走到落地窗前，看着窗外黄浦江的璀璨夜景，背影在灯光下显得有些单薄，却依旧挺直。

方廷皓解开领带，脱下西装外套扔在沙发上，走到她身后，没有立刻拥抱她，只是并肩站着，看着窗外的灯火通明。

“发泄够了？”他声音低沉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，但更多的是理解。

尹秀没回头，声音有些冷：“他们自找的。”

“我知道。”方廷皓叹了口气，“李云岳和金一山……还有那些试图和稀泥的。”他顿了顿，语气带上了几分调侃，“不过，你这次扫射的范围是不是太广了点？连我这个‘曾经对你青睐有加’的前追求者都没放过。”

尹秀终于侧过头看他，窗外的光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织的轮廓，她眼里没有了晚宴上的尖锐，只剩下一种深沉的、几乎可以说是疲惫的冷漠：“怎么，方少爷觉得委屈了？”

“那倒没有。”方廷皓转身，正对着她，伸手轻轻拂开她颊边的一缕发丝，动作自然亲昵，“只是好奇，是什么话最终点了火药桶？金一山那句‘一家人’？”

尹秀沉默了片刻，没有拍开他的手，只是眼神飘向更远的虚空：“他们凭什么……摆出一副受害者和宽容者的姿态？好像我不原谅、不接纳，就是我不通情理，是我在无理取闹。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带着一种极少在外人面前显露的、近乎脆弱的嘲弄，“李云岳抛弃喻初原母子，对李恩秀不闻不问，把我像丢垃圾一样送走；金一山固执己见毁人清誉……现在倒想来扮演慈父严师、一家和睦了？”

方廷皓看着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情绪，那不仅仅是愤怒，还有更深层的、被强行压抑的失望和伤心。他不再多问，低下头，吻住了她的唇。

这个吻起初很温柔，带着安抚的意味。尹秀僵硬了一瞬，随即像是找到了宣泄口，更热烈地回应过去，甚至带着点啃咬的力度，仿佛要将晚宴上积攒的所有烦躁和委屈都通过这个吻发泄出来。方廷皓包容着她的激烈，引导着，加深了这个吻。

一吻结束，两人呼吸都有些急促。方廷皓的拇指轻轻擦过她微微红肿的唇瓣，低笑道：“火气果然不小。”

尹秀抬眼睨他，眼波流转间恢复了惯有的挑衅：“方廷皓，你是在暗示什么？”

“暗示？”方廷皓挑眉，一把将她打横抱起，走向卧室中央的大床，“我是明示。既然火气大，总得有个方式消消火。”

……

夜深人静，激情渐熄。空气里弥漫着情欲过后慵懒的气息。尹秀趴在方廷皓的胸前，长发散落在他的皮肤上，能听到他沉稳有力的心跳。方廷皓的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抚摸着她的后背，指尖偶尔会触到她背上一些陈年旧伤的细微痕迹。

“下次，”方廷皓闭着眼，声音带着事后的沙哑，“要是懒得应付，就直接走开，我来收场。”

尹秀懒洋洋地“嗯”了一声，听起来像是敷衍，又像是真的听进去了。她微微动了动，似是在方廷皓怀中寻了个更舒适的位置，手指无意识地在他锁骨下方的一个新鲜牙印上划着圈：“方廷皓。”

“嗯？”

“没什么。”她收回手，闭上眼睛，“睡了。”

方廷皓在黑暗中睁开眼，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光，看着身边人安静的睡颜。他知道她没睡，也知道她不会再说下去。他们之间的关系，就像一场旷日持久的拉锯战，亲密无间，却又隔着无形的界限。他有过冲动想要确认，但触及她心底那片被至亲否定和抛弃留下的荒原，他又选择了耐心。

至少此刻，他们在彼此身边。而明天，还有更多的挑战和博弈在等着他们。他伸手，将尹秀往怀里又揽了揽，两人相拥而眠。

（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