森林深处,一片狼藉。树木倒伏,地面布满沟壑与冰渣水渍,空气中弥漫着魂力激荡后的灼热与寒意。
方三十八持剑而立,周身散发着属于“无垢界”魂者的凝实威压,眼神却比剑锋更冷,死死钉在十步开外的方三十九身上。
“我这么信任你……方三十九。”他的声音嘶哑,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磨出来的,“一起出任务上百次,背靠背杀出来的交情……你却背叛了我,背叛了‘斩魂会’。”
方三十九的状况显然糟糕得多。他单膝跪地,赖以成名的长剑“潮声”已被拧成一团扭曲的废铁,弃在一旁。身上遍布深可见骨的切割伤,鲜血浸透了黑衣。他剧烈喘息着,每一次呼吸都带出血沫,但眼神依旧清亮坚定。
“咳……没想到,你已悄无声息突破了‘无垢’。”方三十九咳着血,眼中闪过一丝真正的讶异,“是我……失算了。”
“告诉我!为什么?!”方三十八的怒吼惊起远处夜枭,他手中的剑因激荡的魂力发出嗡鸣,“是谁都可以!为什么偏偏是你!”
“我的心,我的魂,我的身,从来都属于‘上烬灯会’。”方三十九抬起头,嘴角扯出一个带血的、近乎解脱的笑,“我所做一切,只为阻止‘斩魂会’攫取不该拥有的力量,阻止你们那条……注定通往深渊的路!三十八哥,你还不明白吗?你们走的,是错的!”
话音未落,他眼中厉色一闪,不顾经脉欲裂的剧痛,强行催动所剩无几的魂力!
嗡——!
地上那团废铁竟发出不甘的哀鸣,开始剧烈震颤,仿佛有无形的手在将它粗暴地拉伸、重塑!嘎吱作响中,它竟勉强恢复了长剑的形状,嗖地飞回方三十九手中,只是剑身布满裂痕,光芒黯淡。
“神照·滔滔不绝!”
方三十九双手握剑,猛地插入身前地面!剑身裂纹中迸发出湛蓝光芒,磅礴的水行魂力汹涌而出,瞬间引动地气与空中湿意,化作一道高达数丈、奔腾咆哮的湛蓝巨流,宛如发怒的河神,朝着方三十八轰然撞去!所过之处,泥土翻卷,草木化为齑粉!
“冥顽不灵!”方三十八眼中最后一丝温度彻底消失,“我能废你第一次,就能废你第二次!魄骸——质变!”
他并未举剑格挡,只是抬起右手,对着那咆哮而来的巨流,五指虚握,轻轻一拧!
咔啦啦——!
刺耳的金属扭曲声响起。巨流本身并未被扭曲,而是构成巨流核心魂力“结构”以及作为凭依的“潮声”剑,发生了根本性的“质变”!原本有序奔涌的水行魂力瞬间紊乱、崩解,那势不可挡的巨流就像被无形大手从中掐断、搅乱,硬生生偏转了方向,擦着方三十八的身侧轰然冲过,将远处一片密林彻底犁平!
“噗——!” 反噬之力袭来,方三十九如遭重击,鲜血狂喷而出,手中“潮声”剑哀鸣一声,再次扭曲变形。他再也支撑不住,眼前一黑,向前扑倒在地,气息迅速萎靡下去。
“等级的差距,能力的克制,皆是天堑。”方三十八缓步上前,声音低沉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与痛心,“何苦把自己逼到这一步……三十九,下辈子,找个好去处吧。”
他举起剑,剑尖对准方三十九的心窝。这一剑,将终结所有的背叛与纠葛。
就在剑锋即将刺入血肉的刹那——
一道皎洁如月华的流光,毫无征兆地从林中射出,快得超越了视觉捕捉的极限,“咻”地一声,径直没入方三十九濒死的躯体!
“嗯?!”方三十八瞳孔骤缩。
下一秒,本该气绝的“方三十九”身体猛地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柔韧度弹起,间不容发地避开致命一剑,足尖在地面一点,身姿轻灵如羽,向后飘然滑出数丈,稳稳立在一截断树桩上。
方三十八惊疑不定地望去。只见“方三十九”缓缓直起身,抬手抹去嘴角血迹,动作带着一种陌生的优雅。紧接着,他的身上泛起柔和的银光,身形、面貌在光芒中如水波般荡漾、重塑——
眨眼之间,站在树桩上的,已不再是伤痕累累的方三十九,而是一位银发如月华流淌、容颜绝世、身穿流光长裙的少女。她周身散发着宁静而神秘的气息,与这片血腥的战场格格不入。
“你是谁?”方三十八沉声喝问,心中警铃大作。他竟完全看不透对方的深浅,更诡异的是,对方似乎只是一个灵魂体,却凝实得可怕。
银发少女,微微偏头,露出一抹浅淡却令人心悸的微笑:“你可以叫我‘万相’。现在,你的对手是我。”
“一个游魂?竟未堕落成幽魄,还能完美附身……”方三十八眼神闪烁,迅速评估,“我承认你有些门道。但你也听到了,等级压制,能力克制。用他这具破烂身体,你毫无胜算。归顺‘斩魂会’,我可为你寻一具上好的躯壳,赐你新生。如何?”
万相轻轻摇头,银灰色的眼眸中仿佛倒映着破碎的命运图景:“你们的路,没有未来。我无意在注定沉没的船上浪费时间。”
“狂妄!那就连同这叛徒的残躯,一起化作尘埃吧!” 方三十八杀意暴涨,不再废话,双手猛地向上一抬!
“神照·万刃朝宗!”
轰——!
以他为中心,方圆十里内,所有蕴含金属之物都剧烈震颤起来!农家遗落的柴刀、猎人丢弃的箭镞、破碎的马蹄铁、甚至锈蚀的铁锅铁盆……无数金属物件挣脱束缚,化作一道道凄厉的寒光,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,悬浮于他头顶上空!
眨眼间,一片由成千上万锋利碎片构成的、遮天蔽日的“金属狂云”赫然成形,密密麻麻的刃尖全部对准了万相,森然杀气令空气冻结。
然而,方三十八并未第一时间释放这毁灭性的剑雨。(会耗费大部分魂力,后面的修炼会很困难。)他眼中厉色一闪,右手并指如剑,向前猛地一指!
咻!咻!咻!咻!咻!
并非齐射,而是五柄最为凝练、速度最快的飞剑,如同拥有生命的毒蛇,以不同的角度、刁钻的轨迹,撕裂空气,发出刺耳的尖啸,从上下左右乃至后方,同时射向树桩上的万相!这先行的五剑,既是试探,也是封死所有闪避空间的绝杀起手!
面对这迅若闪电、封天锁地的五剑齐至,万相却依旧静静立于树桩之上,甚至微微合上了眼帘。就在剑尖即将触体、方三十八嘴角已勾起冷笑的刹那——
她动了。
没有大幅度的躲闪,没有魂力爆发的光芒。她的身体仿佛化为了一缕没有实体的月光,或是一片随风飘摇的羽毛。
第一剑直刺面门,她只是将头向右偏转了恰好一寸,剑锋带着寒意贴着她脸颊的银发掠过。
第二剑横削腰际,她足尖在树桩上轻旋半圈,裙摆漾开柔和的弧光,剑刃擦着布料斩空。
第三剑自下而上撩刺,她提膝侧身,剑尖从她腿侧毫厘之间穿出,刺入虚空。
第四剑与第五剑几乎同时抵达,一左一右,封死退路。万相却仿佛早已“看见”它们的轨迹,身形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柔韧向后微仰,如同折柳,两柄飞剑交错的寒光,堪堪从她鼻尖与胸前划过,带起的劲风拂动了她额前的几缕发丝。
全部落空!
五柄疾如闪电的飞剑,竟连她的衣角都未能沾到!她的每一次闪避都精准、简洁、优雅到极致,仿佛不是在生死搏杀,而是在进行一场早已编排好的、与死亡共舞的仪式。
“怎么可能?!” 方三十八瞳孔骤缩,心中骇然。这不是速度的碾压,而是……绝对的预判!对方仿佛能“看到”未来一瞬的轨迹!
惊怒之下,他再无保留,双手虚握,操控着头顶那庞大的金属狂云,发出了全力一击:
“死吧!”
嗤嗤嗤嗤——!!!
这一次,是真正的暴雨倾盆!遮天蔽日的金属碎片化作毁灭的洪流,如同银河倒泻,带着湮灭一切的声势,朝着万相和她立足的方寸之地,轰然砸落!范围之广,密度之大,足以将那片区域彻底从地图上抹去!
面对这避无可避、挡无可挡的绝杀,万相终于睁开了双眼。银灰色的眼眸中,不再是之前的宁静淡然,而是泛起了一种古老、浩瀚、仿佛倒映着时光长河的神秘光泽。
她抬起双手,并非结印防御,而是伸向脑后,轻轻解开了那束精心编挽的侧边麻花辫。
“解。”
随着她一声轻吟,束缚发辫的无形之力消散。霎时间,那一头银白如月华流泻的长发,如同获得了生命与自由,挣脱了所有拘束,在她身后轰然披散开来!
发丝并非静止,而是无风自动,仿佛承载着某种无形的磅礴力量,轻柔而坚定地飞舞飘扬。每一根发丝都流淌着淡淡的微光,让她整个人笼罩在一层神圣而凛然的光晕之中。这一刻,她不再是那个温柔守护的“母亲”形象,而更像是一位解开束缚、执掌权柄的时光与命运之神祇。
她平静地仰望漫天坠落的死亡之雨,朱唇微启,声音空灵而恒定,响彻这片被金属风暴笼罩的空间:
“灵晷,神佑。
没有惊天动地的碰撞,没有魂力的剧烈对冲。
时间,仿佛在她周身放缓了那么一瞬。
然后,让方三十八永生难忘的一幕发生了:所有射向万相的金属碎片,在触及她身体表面那层微不可查的月白光晕时,竟然如同穿过幻影,径直透体而过!
不,不是穿透!
是“经过”!
那些碎片带着原有的恐怖动能,毫无阻碍地飞过她透明的身躯,深深钉入她身后的树木、地面,而万相本人,白衣依旧,毫发无伤,连一根发丝都未凌乱。她甚至微微侧头,仿佛在欣赏一片无关紧要的雨。
“不……不可能!”方三十八心神巨震,这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!但他战斗本能仍在,立刻催动魂力,试图控制那些穿过去的碎片回旋再击!
就在这时,他全身猛地一僵!
“呃啊——!!!”
难以想象的剧痛,从他身体各处同时爆发!他低头,惊恐地看到,自己的胸口、手臂、大腿……凡是被那些金属碎片“穿过”万相身体的位置,对应的他自己身上,竟凭空炸开了一个个深可见骨的血洞!鲜血如同喷泉般飙射而出!
那不是简单的伤害转移,更像是……因果倒置?或者,在某个被干涉的时间维度里,那些攻击“命中”的因果,被强行锚定在了他本人身上!
“怎……怎么会……这……是什么……”方三十八眼中的神采迅速黯淡,庞大的魂力随着生命一起流失。他踉跄后退,最终无力地跪倒在地,看向万相的眼神充满了恐惧与不解,随即彻底失去了意识,重重倒下。
万相轻轻吁了口气,身形一晃,变得比之前更加透明。一道银光从方三十九身体中析出,重新凝聚成她的模样。而失去支撑的方三十九,也软软瘫倒在地,呼吸微弱但已平稳。
她走到方三十九身边,俯下身,指尖凝聚出一点微光,点入他的眉心,声音直接在其魂海中响起:
“仔细听好,我只说一次。醒来后,如此汇报……孤儿院的孩子,我会妥善送返。至于那份‘大礼’……”万相看了一眼昏迷的方三十八,嘴角勾起一抹清冷的弧度,“……你应该会喜欢。保重。”
说完,她不再停留,转身朝着林间小屋的方向飘去。她的身影在月光下几乎淡不可见,仿佛随时会消散在风里。
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,消散在夜风中:
“单靠我一个……果然还是太勉强了。‘他们’……何时才能归来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