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夜的雨,是唐三记忆中最大的一场。
雷声不是从天边滚来的,而是直接在头顶炸开,像要把整个世界劈碎。闪电刺破黑暗的瞬间,天地惨白,随即又坠入更深的墨色。雨水不是滴落的,是倾倒的,哗啦啦砸在屋顶、路面、树叶上,汇成一片轰鸣的海。
唐三几乎是扑到李大夫家木板门上的。他用肩膀撞门,湿透的衣料发出沉闷的“砰”声,混在雨声里几乎听不见。
“李大夫!救命啊!”
他的声音撕裂了,被雷雨撕成碎片。
屋里,正准备吹熄油灯的李大夫动作一顿,侧耳听着。
“外面有人?”
又是一阵撞门声,更急更重。
门被“刷”的一声拉开了。李大夫举着油灯,昏黄的光晕里,他看见一个七岁的孩子正抱着另一个孩子——那孩子满身是血,一条手臂不自然地扭曲着,软软垂在身侧。
“小三,你妹妹怎么了?快进来!”
屋里比外面暖和许多,但唐三感觉不到。他冲进屋,雨水从他身上滴落,在脚下汇成一小滩。他把星星放在李大夫家那张行医用的木板床上,动作轻得不能再轻,好像她是一碰就碎的琉璃。
油灯凑近,李大夫倒抽一口冷气。
孩子胸口那个紫黑色的掌印,在苍白皮肤的映衬下,触目惊心。
“这是……这是谁干的?”李大夫的手猛地一抖,油灯里的火苗跟着剧烈摇晃。
唐三没有说话,只是紧紧抿着嘴唇,抿得发白。雨水顺着他额前的黑发滴下,流过他紧绷的下颌。
李大夫叹了口气,开始检查星星的伤势。他的手很轻,可当他轻轻按压星星的肋骨时,星星还是疼得抽搐起来——那是一种无意识的、细碎的颤抖,像被寒风吹打的小叶子。
“肋骨断了三根。”李大夫的声音沉甸甸的,“内伤更严重……孩子,这不是普通的伤。手臂也断了,这太难了,我治不了。”
他抬起头,看着唐三:“你父亲呢?唐昊去哪了?”
唐三的睫毛颤了颤,雨水从睫毛尖滴落,像眼泪。“父亲……不在家。”
他没说唐昊就在家里,没说唐昊那一掌之后便再没出过房门。那些话哽在喉咙里,又苦又涩。
李大夫沉默了。他看着床上气息奄奄的孩子,又看看眼前这个浑身湿透、却站得笔直的男孩,最终叹了口气。
“这孩子等不了一天。”他的声音低下来,“她内腑在出血,如果不在六个时辰内得到治疗……”
后面的话他没说,但唐三听懂了。
星星忽然睁开了眼睛。
油灯的光在她瞳孔里跳动,那光很弱,像风中残烛。她转了转眼珠,慢慢聚焦在唐三脸上。
“哥哥……”她的声音比刚才更微弱了,气若游丝,“我冷……”
唐三握住她的手。那小手冰凉,冰得像冬天的河面,凉意一直渗进他骨头里。
“我们去找医生。”他说,声音异常坚定,和他七岁的年纪不符,“哥哥带你去诺丁城,找最好的医生。”
李大夫张了张嘴,想说什么——想说这天气,这夜路,这孩子可能撑不到诺丁城。但看着唐三的眼睛,那些话又咽了回去。那眼神里有种东西,让人无法拒绝。
“我去借车。”李大夫抓过墙角的蓑衣,“村东头老王家有辆马车,这个天气……但愿他肯借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