静夜思

静夜思量

　　橘子将最后一枚核心法阵嵌入那枚银色胸针时，指尖划过锋利的边缘渗出血珠，

　　她却觉得这痛楚比海神湖边那万箭穿心般的凝视好受得多——至少这伤口由自己掌控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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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橘子 · 魂导工坊的独白

　　深夜，史莱克城东区，一家廉价旅馆背后的独立小魂导工坊内，只有核心法阵运转时发出的低沉嗡鸣，以及金属工具偶尔碰撞的清脆声响。

　　橘子坐在工作台前，头顶唯一一盏老旧的魂导灯投下昏黄的光圈，将她纤瘦的身影紧紧包裹。

　　工坊里堆满废弃的金属零件和半成品，空气里弥漫着机油和金属冷却液的味道。这是她几天前租下的，用身上大半积蓄。这里脏、乱、偏僻，但足够安静，也足够她摆开那些从黑市淘换来的简陋工具。

　　她的手上沾满了黑色的油污，指间有几道新鲜的划痕，但动作稳定而精准。台面上，一枚结构复杂、仅有指甲盖大小的银色魂导核心正在渐渐成型。

　　纤细的刻刀在她指尖仿佛有了生命，在稀有金属表面勾勒出无比繁复却井然有序的线条。她的眼神专注得近乎凝固，只有微微颤抖的睫毛和抿得发白的嘴唇，泄露着这专注之下汹涌的暗流。

　　海神湖边的画面，不受控制地一遍遍侵袭她的脑海。

　　霍雨浩掌心上那尊小小的、属于自己的冰雕。灯光下流转的微光，雕刻得那般仔细，连她自己都未曾注意过的、沉浸于魂导世界时的侧脸神情。

　　那一刻，心脏停跳的错觉，随之而来的滚烫与酸楚……还有他无声的那句“谢谢”。

　　谢谢？谢什么？谢她的识趣退让？谢她的不争不抢？还是谢她让他看清了自己的“心意旁骛”？

　　然后，是那个粉蓝色身影的爆发。摘下斗笠瞬间的光芒万丈，那张足以让星辰失色的容颜，以及那番骄傲到极致、也伤人至极的宣言。

　　“你看错我了，也看错海神缘了！”“我的选择，更不会被这种莫名其妙的举动所影响！”“你既无心，或心意旁骛，又何必在此？”

　　每一个字，都像淬了冰的针，扎在橘子早已麻木的心上。但奇异的是，当时她竟感觉不到太多痛，只觉得冷，一种透彻骨髓、连灵魂都要冻结的冷。

　　她看着那个女孩骄傲地转身，踏水而去，留下全场惊艳与哗然，也留下霍雨浩的错愕与难堪，更留下她自己……无所适从的空白。

　　所以，这就是“命中注定”的力量吗？即使霍雨浩试图做出一点偏离轨道的、笨拙的暗示，那个真正的“主角”也会以如此强势而耀眼的方式，将一切扳回“正轨”，或者，干脆利落地斩断这错误的枝节？

　　橘子手中的刻刀微微一滑，在即将完成的法阵边缘留下一道不该有的浅痕。

　　她动作顿住，闭了闭眼，将一股陡然升起的烦躁和无力感狠狠压下去。不能出错。这是她唯一能做的、有把握的事情了。

　　她放下刻刀，拿起旁边一枚已经完成的、更小的金色核心。这是备用的稳定器。她开始以更慢、更稳的速度，进行最后的微调与嵌合。

　　“情感转化？” 橘子心中泛起一丝自嘲的冷笑。对她而言，谈不上“转化”，更像是“厘清”和“冻结”。

　　对霍雨浩，那份在相依为命、共谋复仇中滋生出的依赖、信任，以及连自己都不敢深究的些微悸动，在时空夹层目睹“未来”时，就已蒙上了厚重的冰霜。

　　海神湖边他那尊冰雕和无声的“谢谢”，像是一把双刃剑，一面让她看到了他内心并非全无自己的位置（哪怕只是愧疚、感激或并肩的情谊），另一面，却也更残忍地印证了那个位置的尴尬与无力——他无法给她承诺，甚至无法在“命运”面前，明确地选择她。

　　感动吗？有一点。但更多的是清醒的悲凉。那尊冰雕再美，终究会融化。就像他此刻或许有的那么一丝挣扎，在强大的“未来”引力、“母亲复活”的终极诱惑、以及那位真正“天命之女”的耀眼光芒下，又能坚持多久？

　　她的情感，正在从一种带着微弱希冀的温热，迅速冷却为一种理智的、甚至带着悲观预判的观察。爱吗？或许还没到那个程度。

　　但那种想要靠近、想要并肩、想要在他生命中占据一席之地的本能冲动，正在被更强大的生存本能和自我保护机制所压制。

　　与其未来可能面临被“修正”、被“牺牲”、或眼睁睁看着他走向注定的圆满而自己沦为背景板的痛苦，不如现在，就亲手划下界限。

　　她拿起最终完成的、那枚小巧的银色胸针。外形简约，是一枚抽象的冰花与齿轮交织的图案，冰花代表着霍雨浩的极致之冰，齿轮代表着她自己的魂导世界。

　　内部结构却极其精密，是一个复合型魂导器：微小的防护力场发生器（触发式，可抵挡一次不强于魂尊级别的攻击）、恒温法阵（维持最舒适的温度）、以及一个极其隐蔽的……单向定位信标（她没告诉他，只为自己留一个渺茫的、知道他是否平安的后手）。

　　这不是定情信物，而是……告别礼物，也是一份无声的宣言。‘我感激与你同行的那段黑暗岁月，我理解你面临的巨大诱惑与挣扎，我放弃原本复仇的执念，也收回可能对你造成困扰的期待。从此，我的路，我自己走。’

　　她将胸针放入一个朴素的木盒。接下来怎么办？离开史莱克城。去日月帝国？那里是魂导器的天堂，也是她出身的地方，或许能找回一些属于自己的东西。

　　但在那之前……她可能会远远地，再看一眼他和那个女孩的进展？不，那太残忍了。或许，该彻底断掉念想。

　　只是，心底最深处，是否还残留着一丝极其微弱、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火星——万一，他真的能挣脱那所谓的“命运”呢？这个念头刚升起，就被她狠狠掐灭。奢望，是比绝望更可怕的东西。

　　王冬儿 · 海神阁树屋的星光

　　与橘子所在工坊的昏暗逼仄截然不同，海神阁深处，一株巍峨黄金古树的枝桠间，隐藏着一座精巧的树屋。这里是王冬儿在史莱克的秘密小天地，连霍雨浩都不知道。

　　树屋内陈设简单雅致，带着少女气息，此刻却有些凌乱。一件鹅黄色的女式长裙被随意扔在铺着柔软兽皮的地上，正是今晚她摘下斗笠后穿的那件。

　　王冬儿只穿着贴身的浅色衬衣，抱着膝盖坐在宽大的窗台上。窗户敞开，夜风灌入，吹动她粉蓝色的长发，也吹不散她脸上复杂的情绪。

　　窗外，是浩渺的海神湖，远处湖心平台的灯火已渐次熄灭，热闹散场，只剩下一片深邃的宁静和倒映的碎星。

　　她下巴搁在膝盖上，粉蓝色的眼眸望着湖水，却没有焦距。脸颊上还残留着怒意未消的微红，但眼神深处，更多的是困惑、委屈，以及一丝连她自己都未曾体验过的……慌乱。

　　今晚的一切都失控了！

　　她原本只是想看看霍雨浩那个家伙在海神缘上会有什么表现，或许……心底最隐秘的角落，还藏着一丝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期待。

　　当他被叫到名字时，她甚至有点紧张。可他做了什么？他竟然用魂力雕了那个橘发女孩的冰像！在那个场合！对着所有人！

　　那一刻，感觉像是被当众打了一耳光，火辣辣的疼，更多的是难以置信的羞辱和愤怒。

　　他是什么意思？用这种方式宣告他心有所属？还是故意做给她看，让她知难而退？他把她王冬儿当成什么了？把海神缘又当成什么了？一场可以随意敷衍、甚至用来暗渡陈仓的游戏吗？

　　愤怒冲昏了头脑，骄傲不容玷污。她扯下斗笠，显露真容，说出那番决绝的话，然后转身离开。每一步都踏着自己的心跳，强撑着不容置疑的气势。

　　直到离开所有人的视线，没入黑暗，那强撑的气势才瞬间垮塌，取而代之的是汹涌的委屈和莫名的伤心。

　　为什么？为什么他会那样做？那个橘子……就那么好？好到让他可以在这么重要的场合，不顾她的感受，做出如此令人难堪的举动？

　　王冬儿（或者说，潜意识里属于唐舞桐的那部分）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挫败感。从小到大，她都是天之骄女，容貌、天赋、家世无不出类拔萃。

　　虽然扮作男孩，但在史莱克，她依然是众人瞩目的焦点，霍雨浩更是她认可的、唯一的、能和她施展武魂融合技的伙伴。

　　他们之间有争吵，有磨合，但更多的是并肩作战的默契和无需言说的信任。她以为，他们之间是特别的。

　　可今晚，霍雨浩用行动告诉她，或许没那么“特别”。至少，不如那个叫橘子的女孩特别。

　　“混蛋霍雨浩！” 她低声骂了一句，抓起手边的一个软枕砸向墙壁，又无力地垂下手臂。

　　愤怒过后，更深层的不安浮现出来。她那样当众发难，毫不留情地离去，他……会怎么想？会不会从此就真的疏远了？那个橘子，会不会就此趁虚而入？

　　想到这里，她心里更乱了。她讨厌这种不受控制的感觉，讨厌这种因为一个人而心神不宁的状态。

　　“情感转化？” 王冬儿蹙起精致的眉头。她对霍雨浩的感情，一直有些模糊。是伙伴，是室友，是可以托付后背的战友。

　　有时觉得他固执讨厌，有时又佩服他的坚韧拼命。和他在一起修炼、战斗，很安心，也有一种奇妙的畅快感。看到他受伤会担心，看到他进步会高兴……这到底是什么？

　　今晚之前，她可以不去深究。但今晚之后，这个问题尖锐地摆在了面前。那瞬间爆发的怒气，除了骄傲受损，是否也掺杂了……别的？比如，一种属于自己的东西被旁人觊觎或忽视的恼怒？甚至是一丝……嫉妒？

　　这个念头让她脸颊发烫，猛地摇头。“不可能！谁会嫉妒那个家伙！又闷又倔，还是个修炼狂！” 她试图说服自己，但心底那丝异样却挥之不去。

　　如果他真的和那个橘子……她发现自己无法平静想象那个画面，胸口会发闷。

　　那么，接下来怎么办？假装今晚什么都没发生？继续以“王冬”的身份和他做室友、做伙伴？可芥蒂已经产生，裂痕已经出现，还能回到从前吗？

　　还是……去找他问清楚？以王冬儿的身份，或者就以现在“揭穿了”的女儿身身份，去质问他到底想怎样？问他那个橘子到底是谁？问他对自己……到底有没有一点超出伙伴的情谊？

　　这个想法让她心跳加速。这不像她平时干脆利落的作风，但似乎又是解决眼前困局的唯一办法。她无法忍受这种暧昧不清、猜来猜去的状态。

　　“哼，霍雨浩，你最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！” 她对着窗外的湖水，仿佛那个人就在对面，恶狠狠地自语，“不然……不然我就告诉周老师你欺负女同学！” 说完，自己都觉得这威胁有点幼稚，气鼓鼓地又抱起膝盖。

　　只是，那双望着湖水的粉蓝色眼眸里，愤怒渐渐沉淀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坚定的光芒。她不会逃避，也不会任由事情糊里糊涂下去。

　　她是王冬儿，也是唐舞桐，她有她的骄傲，也有她的执着。无论是伙伴之情，还是可能滋生的其他情愫，她都需要一个清晰的答案。

　　月光洒在湖面上，也映照进树屋，将她笼罩在一层清辉中。两个女孩，在不同的角落，面对着同一个人带来的情感风暴，做出了各自的抉择：一个选择将萌芽的情感深埋，准备带着尊严离场；一个选择直面混乱的心绪，准备索要一个明确的答案。

　　夜色更深，风暴看似暂时平息，但所有人都知道，下一次碰撞，或许将更加直接，也更加难以预料。

　　霍雨浩将同时面对一份沉默的告别，和一份灼热的质问，而他自己的心，仍在那母亲复活的诱惑与真实情感的拉扯中，飘摇不定。

　　命运的棋盘上，棋子们正在自行移动，即将走出令执棋者（或许包括那冥冥中的存在）也感到意外的步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