深秋的风裹着湿冷的雾气,掠过青灰色的瓦檐,将巷口那棵老槐树的最后几片枯叶卷得打旋。凛栖坐在窗边的藤椅上,指尖轻轻摩挲着玻璃上凝结的水珠,目光落在巷口那个熟悉的身影上。烬溯背着半旧的帆布包,快步走来,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微乱,脸上带着奔波后的红晕,像寒日里难得的一抹暖光。
“栖栖,我回来了。”烬溯推开门,带进一阵冷风,也带来了怀里揣着的热乎乎的糖炒栗子,“今天巷口张婶家的栗子格外甜,快尝尝。”
凛栖抬起头,苍白的脸上勉强挤出一丝笑意,眼底却藏着化不开的疲惫。她伸手去接栗子,指尖冰凉得让烬溯心里一紧。“怎么又这么凉?是不是又没好好盖毯子?”烬溯放下包,立刻拿起沙发上的厚毛毯,小心翼翼地裹在凛栖身上,又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,“没发烧就好,医生说你得好好保暖。”
凛栖点点头,剥开一颗栗子,递到烬溯嘴边:“你也吃。”
烬溯张嘴接住,甜糯的滋味在舌尖化开,心里却沉甸甸的。三个月前,凛栖被查出罕见的绝症,医生摇头叹息,说现代医学无能为力,只能尽量减轻痛苦。从那天起,曾经总是笑着闹着的两个姑娘,世界里就多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。
她们是在孤儿院长大的。凛栖比烬溯大三个月,从小就像姐姐一样护着她。烬溯胆子小,被其他孩子欺负时,总是凛栖站出来替她撑腰,哪怕自己也会受伤。后来她们一起离开孤儿院,租了这间小小的阁楼,相依为命。凛栖在花店打工,双手总是沾满花香;烬溯在书店做店员,闲暇时就给凛栖读书里的故事。她们的日子不算富裕,却处处都是温暖。
凛栖的病情发展得比预想中更快。起初只是偶尔咳嗽、乏力,后来渐渐连下床走路都变得困难,脸色也一天比一天苍白。烬溯辞掉了书店的工作,全心全意照顾她,每天变着法子做她爱吃的清淡饭菜,推着轮椅带她去公园晒太阳,夜里就睡在她床边的地板上,一有动静就立刻醒来。
“溯溯,”凛栖忽然开口,声音轻得像羽毛,“你说,我们以前在孤儿院后面的小河边,是不是捡到过一只受伤的小野猫?”
烬溯愣了一下,随即笑了:“是啊,你还记得呢?那只小猫腿断了,你抱着它哭了好久,每天省下自己的牛奶给它喝,后来它好了,还总跟着我们跑。”
“记得。”凛栖轻轻咳嗽了两声,眼底泛起湿润,“那时候我就想,以后我们一定要有一个自己的家,养一只像它一样的猫,每天都开开心心的。”
烬溯握住她冰凉的手,喉咙发紧:“会的,等你好起来,我们就去买一只猫,再换个大一点的房子,阳光充足的那种。”
她嘴上这么说,心里却清楚,这不过是自欺欺人。医生已经不止一次暗示,凛栖的时间不多了。这些日子,她看着凛栖日渐虚弱,看着她强忍着疼痛对自己笑,心里就像被刀割一样难受。她恨不得替凛栖承受所有的痛苦,可她什么也做不了,只能眼睁睁看着生命从身边人身上一点点流逝。
凛栖看着烬溯泛红的眼眶,心里涌起一阵酸涩。她知道自己是烬溯的拖累。曾经那个眼里有光、总是充满活力的女孩,现在每天都被焦虑和疲惫笼罩,眼底的黑眼圈越来越重,整个人也瘦了一圈。她不想再让烬溯为自己奔波,不想再让她看着自己痛苦而无能为力,更不想在自己离开后,留下烬溯一个人孤零零地活着。
一个念头在她心里渐渐成型,越来越清晰。
那天晚上,烬溯伺候凛栖睡下后,又去厨房熬药。凛栖躺在床上,没有丝毫睡意。她看着窗外的月亮,清冷的月光洒在地板上,像一层薄霜。她悄悄起身,借着月光穿上衣服,动作轻得怕惊醒隔壁的烬溯。
她走到书桌前,拿起笔,颤抖着写下一封信。信纸是她最喜欢的淡蓝色,上面还印着细碎的小雏菊。
“溯溯,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,我已经离开了。请原谅我的自私,我实在无法忍受看着你为我日渐憔悴,也无法面对自己一天天走向死亡的绝望。和你一起长大的这些年,是我生命中最温暖、最幸福的时光。你记得吗?我们第一次领到工资,一起买了一碗热汤面,两个人分着吃,却觉得那是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;你记得吗?我们在阁楼的屋顶看星星,你说以后要一起去看海,去看沙漠,去看所有美好的风景;你记得吗?我们曾经约定,要做彼此一辈子的依靠,无论发生什么都不分开。
可是对不起,溯溯,我要先违约了。我太疼了,疼得快要撑不下去了,我也不想再拖累你。你还那么年轻,还有很长的路要走,还有很多美好的事情在等着你。请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,替我看看大海,看看沙漠,看看我们曾经向往过的一切。不要为我难过,也不要记得我的离去,只记得我们一起度过的那些开心的日子就好。
你要找一个爱你的人,组建一个幸福的家庭,养一只可爱的猫,过着阳光充足的生活。这是我对你最后的祝福。
永远爱你的栖栖。”
写完信,凛栖将信纸折好,放在烬溯的枕头边。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回忆的小阁楼,看了一眼熟睡中眉头依然微蹙的烬溯,泪水终于忍不住滑落。她轻轻在烬溯的额头上印下一个吻,然后转身,悄无声息地走出了房门。
深秋的夜晚,寒风刺骨。凛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,一步步走向城外的南湖。这条路,她和烬溯曾经一起走过无数次,春天看湖边的桃花,夏天听蝉鸣,秋天捡落在地上的枫叶,冬天看湖面结起薄冰。每一处风景,都刻着她们共同的回忆。
湖水漆黑一片,倒映着天上的残月,带着令人心悸的寒意。凛栖站在湖边,看着冰冷的湖水,心里没有恐惧,只有解脱。她想起了烬溯的笑容,想起了她们一起经历的点点滴滴,嘴角露出一丝温柔的笑意。
“溯溯,再见了。”
她轻声说着,然后毫不犹豫地纵身跃入了湖中。冰冷的湖水瞬间将她包裹,刺骨的寒意顺着皮肤蔓延到四肢百骸,意识在一点点模糊,可她的心里却异常平静。她仿佛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和烬溯,手牵着手,在阳光下奔跑,笑得那么开心。
烬溯醒来的时候,天刚蒙蒙亮。她习惯性地伸手去摸身边的床,却摸了个空。心里猛地一沉,一种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。她立刻起身,看到了枕头边的那封信。
颤抖着打开信纸,凛栖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,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,扎进烬溯的心里。她越读,眼泪就流得越凶,到最后,整个人都忍不住瘫坐在地上,失声痛哭。
“栖栖!你在哪里!你回来!”
她疯了一样冲出房门,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:找到凛栖,一定要找到她!她沿着她们曾经一起走过的路,一边跑一边喊着凛栖的名字,声音嘶哑,带着绝望的哭腔。
路上的行人纷纷侧目,可她顾不上那么多。她跑过花店,跑过书店,跑过她们曾经一起去过的每一个地方,却始终没有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当她跑到南湖边的时候,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。湖边空荡荡的,只有寒风卷起落叶,发出沙沙的声响。她的目光落在湖边散落的一只鞋子上,那是凛栖最喜欢的一双帆布鞋。
“栖栖!”
烬溯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,疯了一样冲到湖边。湖水依旧平静,可她知道,凛栖就在这冰冷的湖水里。她想起了凛栖信里的话,想起了她们的约定,想起了这些日子以来的相互扶持,心脏像是被生生撕裂一般疼痛。
她不能没有凛栖。从记事起,她们就在一起,彼此是对方唯一的亲人,唯一的依靠。凛栖走了,她的世界也就崩塌了。
“栖栖,你说过我们要永远在一起的,你不能丢下我一个人。”烬溯跪在湖边,泪水模糊了视线,“你等着我,我来陪你了。”
她没有丝毫犹豫,脱下鞋子,纵身跳进了冰冷的湖水中。湖水的寒意瞬间侵袭了她的身体,可她却感觉不到冷,心里只有一个念头:找到凛栖,和她永远在一起。
她在漆黑的湖水中奋力游动,四处寻找着凛栖的身影。冰冷的湖水让她的四肢越来越僵硬,意识也开始模糊,可她始终没有放弃。终于,她感觉到自己碰到了一个冰凉的身体,是凛栖。
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抱住了凛栖,将脸贴在她冰冷的脸颊上,泪水混合着湖水滑落。“栖栖,我找到你了,我不会让你一个人的。”
她抱着凛栖,慢慢沉入湖底。黑暗中,她仿佛看到凛栖对她笑了,和小时候一样,温暖而明亮。她伸出手,紧紧握住了凛栖的手,再也没有松开。
太阳渐渐升起,金色的阳光洒在湖面上,波光粼粼。湖边的树叶上,凝结着晶莹的露珠,像是谁留下的眼泪。没有人知道,在这个深秋的清晨,两个相依为命的女孩,永远地留在了这片她们曾经共同热爱的湖水中,以一种决绝的方式,兑现了彼此永远不分开的承诺。她们的故事,就像湖边的落叶,悄无声息地落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