冬雪埋骨

林砚第一次见到林屿，是在十二岁的冬天。

北方的雪下得铺天盖地，父亲领着那个比他高半头的少年走进家门，说：“砚砚，这是你哥哥，林屿。”少年穿着洗得发白的黑色外套，领口沾着雪粒，睫毛上也凝着霜，眼神冷得像窗外的冰面，却在看到林砚时，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——那不是陌生人间的局促，而是藏在冷漠之下，连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悸动。

林砚知道这个哥哥。母亲去世后，父亲才坦诚，林屿是他年少时的私生子，一直跟着母亲在乡下生活，直到母亲病逝，才被接回这个所谓的“家”。家里的房子很大，却容不下两个毫无血缘却被冠以同一姓氏的少年。林砚本能地排斥他，把自己的房间锁得死死的，把他的东西扔到走廊，甚至在学校故意装作不认识。

林屿从不反抗。他沉默地收拾好被扔在地上的书本，默默睡在客厅的沙发上，早上早早起来做好早餐，在林砚出门前，把温热的牛奶放在玄关。他做这些时，眼神总是追着林砚的身影，看着他炸毛般的侧脸，看着他毫不犹豫转身的背影，心里像被雪粒轻轻硌着，有点疼，却又带着隐秘的欢喜。林砚视而不见，拎起书包就走，却总能在转角处，瞥见林屿站在窗边，望着他的方向，眼神复杂——那里面藏着的，是他读不懂的隐忍和温柔。

变故发生在林砚十四岁那年。父亲生意失败，欠下巨额债务，一夜之间消失得无影无踪。催债的人踹开家门，翻箱倒柜，最后把目光落在两个少年身上。林屿突然挡在林砚身前，声音依旧低沉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：“他还小，我跟你们走。”他的后背挺得笔直，心里只有一个念头：不能让砚砚受一点伤害。

林砚愣在原地，看着林屿被人推搡着出门，雪粒落在他单薄的肩膀上，他没有回头。可林屿在走出楼道的那一刻，还是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那扇亮着灯的窗户，心里默念着：砚砚，等我回来。那一夜，林砚缩在空荡荡的房子里，第一次尝到了恐惧的滋味，也第一次想起林屿每天放在玄关的牛奶，想起他默默替自己收拾好的书包，想起他看向自己时，眼神里藏不住的温柔。

林屿消失了三年。这三年里，他被辗转卖到黑工厂，每天在暗无天日的车间里劳作，手上磨出了厚厚的茧，身上添了无数道伤疤。可每当夜深人静，他都会拿出藏在贴身口袋里的一张小照片——那是他趁林砚不注意时偷拍的，照片里的少年皱着眉，嘴角却微微上扬。他靠着这张照片撑过了无数个难熬的日夜，拼命攒钱，一方面是为了给林砚寄学费和生活费，另一方面，是想快点变得强大，足以护着那个他放在心尖上的人。他怕自己的身份和处境会拖累林砚，所以一直不敢露面，只能匿名给家里汇款，每次汇款后，都会守在公用电话旁，等着林砚可能打来的电话，哪怕只是听听他的声音也好。

十八岁那年，林砚考上了南方的一所大学，他在报到的第一天，就看到了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。林屿站在学校门口的香樟树下，穿着干净的白衬衫，身形比三年前更高了，只是脸色依旧苍白，眼底藏着化不开的疲惫。看到林砚的那一刻，林屿的心脏猛地一跳，眼底闪过一丝惊讶，随即化为温柔的笑意，像冰雪初融：“来了。”那笑容里，藏着压抑了三年的思念和欢喜。

“哥。”林砚喉咙发紧，这是他第一次这样叫他。

那一天，他们坐在学校的湖边，说了很多话。林屿说，当年他跟着催债的人走后，被辗转卖到了一个黑工厂，后来趁机逃了出来，一路打零工攒钱，打听他的消息。他怕自己的身份会拖累林砚，所以一直不敢露面，只能匿名给他汇款。“以后，我不会再让你一个人了。”林屿看着他，眼神认真得让人心疼，那里面的温柔，几乎要溢出来——那是压抑了多年的喜欢，终于有了可以靠近的机会。

林砚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。他知道，这三年里，林屿一定受了很多苦，可他从来没有抱怨过一句，反而把所有的温柔都给了自己。那一刻，他心里的排斥和隔阂彻底消失，只剩下心疼和依赖，还有一种连他自己都没弄明白的，想要靠近林屿的冲动。

他们开始像真正的兄弟一样相处。林屿在学校附近找了一份兼职，每天下班都会来接林砚放学，一起去菜市场买菜，回到出租屋里做饭。林屿的手艺很好，总能做出林砚爱吃的菜。他会记得林砚不吃香菜，记得他喜欢把米饭煮得软一点，记得他吃到糖醋排骨时眼里的光。晚上，他们挤在狭小的出租屋里，林砚会靠在林屿的肩膀上，听他讲打工时遇到的趣事，林屿会轻轻摸着他的头发，指尖带着小心翼翼的温柔，眼神里的喜欢几乎要藏不住。他常常在林砚睡着后，借着窗外的月光，细细打量他的睡颜，心里默念着：砚砚，我好像，真的离不开你了。

暧昧的情愫在不知不觉中滋生、蔓延。林砚发现，自己越来越依赖林屿，看到他和别人说话，会莫名地吃醋；晚上睡觉时，会不自觉地往他身边靠；听到别人叫他“哥哥”，会心里不舒服。他知道这种感情是禁忌的，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，可他控制不住自己。而林屿，比他更早认清自己的心意，他看着林砚依赖的眼神，看着他吃醋时炸毛的样子，心里既甜蜜又痛苦——他多想把这个少年拥入怀中，告诉自己有多喜欢他，可“兄弟”的身份，世俗的眼光，像两道无形的枷锁，让他不敢越雷池一步。

林屿开始刻意疏远林砚，不再像以前那样亲近他，甚至找借口搬到了宿舍住。他以为这样可以抑制住两人之间不该有的情愫，却没想到，这反而让彼此都陷入了痛苦的深渊。林砚很伤心，他不明白为什么林屿要突然推开自己。直到有一次，他在酒吧找到了喝得酩酊大醉的林屿。

“哥，你为什么要躲着我？”林砚抓住他的胳膊，眼泪掉了下来。

林屿看着他，眼底满是痛苦和挣扎，酒精让他压抑已久的情绪再也控制不住：“砚砚，我们是兄弟，不能这样……我不能害了你。”

“我们根本就不是亲兄弟！”林砚嘶吼着，积压在心底的感情终于爆发，“我不管什么世俗眼光，我只知道，我喜欢你，我想和你在一起！”

林屿的身体猛地一震，他看着林砚通红的眼睛，看着他眼里毫不掩饰的爱意，心里像被刀割一样疼。他何尝不喜欢这个从小就倔强又让人心疼的弟弟，他的喜欢，比林砚更早，更深，更压抑。“我也喜欢你啊……”林屿的声音沙哑，带着浓浓的鼻音，“从第一次见到你，看到你皱着眉看我的样子，我就喜欢你了。可砚砚，我们这样是不会有好结果的，我给不了你光明正大的未来，只会让你被人指指点点。”

林砚愣住了，眼泪掉得更凶，却不是因为伤心，而是因为狂喜和心疼。他紧紧抱住林屿，声音哽咽：“我不怕，我什么都不怕，只要能和你在一起，别人怎么说都无所谓。”

林屿回抱住他，力道大得几乎要把他揉进骨子里，滚烫的眼泪落在林砚的肩膀上，带着压抑多年的委屈和欢喜。“傻孩子，”他轻轻拍着林砚的背，“你还小，不知道世俗的险恶，我不能让你跟着我受委屈。”

那天晚上，他们在酒吧的角落里相拥而泣，说了很多心里话。林屿告诉林砚，这三年里，他是如何靠着对他的思念撑过那些黑暗的日子；告诉林砚，每次寄完钱后，他都会在电话旁等很久，只为了能听听他的声音；告诉林砚，他有多害怕自己配不上他，有多害怕他们的感情会伤害到他。林砚也告诉林屿，他是如何在这三年里思念他，如何努力学习，只为了能快点长大，找到他；告诉林屿，他有多依赖他，有多喜欢他。

他们的关系，在那个晚上有了质的变化。虽然没有明确地在一起，却也不再刻意疏远。林屿搬回了出租屋，他们依旧像以前一样一起吃饭、一起学习、一起散步，只是彼此的眼神里，多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温柔和缱绻。林屿会在过马路时，下意识地牵住林砚的手；会在林砚生病时，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；会在夜深人静时，轻轻吻上林砚的额头，带着小心翼翼的珍视。林砚也会在林屿疲惫时，主动给他按摩肩膀；会在他不开心时，讲笑话逗他开心；会在他看着自己时，害羞地低下头，嘴角却忍不住上扬。

他们都知道，他们的感情是禁忌的，是不被世俗所接受的，可他们还是忍不住靠近彼此，像飞蛾扑火一样，哪怕知道前方是万丈深渊，也愿意为了对方，奋不顾身。

这两座孤岛，就好像被一副手铐连接了起来但…这副手铐好像断了

那是一个雨天，林砚接到了医院的电话，说林屿出了车祸，正在抢救。林砚疯了一样跑到医院，看到的是躺在病床上，浑身是伤的林屿。医生说，林屿是为了救一个横穿马路的小孩，被货车撞了，伤势很重，能不能醒过来，全看他的意志力。

林砚坐在病床前，握着林屿冰冷的手，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。他一遍又一遍地叫着“哥”，诉说着自己的后悔和思念。“哥，你醒醒，我还没来得及告诉你，我有多爱你。”“哥，你说过要陪我一辈子的，你不能说话不算数。”“哥，只要你能醒过来，我们就去一个没有人认识我们的地方，再也不管别人怎么说了。”

林屿醒了过来，却只坚持了三天。这三天里，他一直很虚弱，却总是笑着看着林砚，用尽力气摸他的头发，声音微弱却温柔：“砚砚，对不起，哥不能陪你走下去了。”

“哥，你别说话，好好休息，你会好起来的。”林砚哽咽着，紧紧握着他的手，生怕一松开，他就会消失。

林屿摇了摇头，眼神里满是不舍和爱意：“如果有下辈子，我希望我们能生在一个普通的家庭，做一对真正的恋人，光明正大地在一起，再也没有这些顾虑和遗憾。”

“哥，我不要下辈子，我只要这辈子，我只要你。”林砚泣不成声。

林屿看着他，嘴角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，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轻轻说：“砚砚，我…爱你…”然后，手无力地垂了下来，眼睛永远地闭上了。

林砚感觉自己的世界瞬间崩塌了。他抱着林屿冰冷的身体，哭得撕心裂肺，嘴里一遍遍喊着“哥”，喊着“我爱你”，却再也听不到那个温柔的回应。

林屿的葬礼上，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。林砚穿着黑色的衣服，站在墓碑前，看着照片上林屿温柔的笑容，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。他想起他们一起度过的那些日子，想起他挡在自己身前的背影，想起他温柔的抚摸，想起他最后的告白，想起他们之间那段禁忌却真挚的感情。

又是一个冬天，北方的雪再次飘起。林砚拿着蛋糕,站在桌前，默默插上了蜡烛。

“哥，我想你了，我爱你。”

“哥，过了今天，你就要叫我哥了”

风从窗外吹进来，带着刺骨的寒意，却再也听不到那个温柔的回应。有些感情，注定是禁忌，有些遗憾，注定要用一生来偿还。而林屿，就像那年的冬雪，埋在了他的心底，连同那份真挚而绝望的爱意，成为了他这辈子最痛的牵挂，再也无法抹去。

林屿.林砚