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秋意渐浓时,沈雨眠的记性开始有些衰退。有时刚放下的画笔转头就找不到,有时会对着庭院里的玉兰树发呆,问白浩庭:“这花什么时候种的?”
白浩庭从不催促,只是耐心地陪着她回忆:“是我们搬来这里的第二年,你说玉兰清雅,要种在窗台下,晨起能闻见花香。”他会把常用的东西都放在固定位置,在画纸旁贴上手写的便签,上面写着“画笔在左侧抽屉”“颜料盒记得盖好”,字迹依旧工整,只是比年轻时多了几分苍劲。
沈雨眠的画也渐渐变得简单,不再有复杂的构图和细腻的笔触,大多是庭院里的一角、窗边的月光、或是白浩庭的侧影。每幅画的右下角,都会用淡淡的墨色签上“雨眠”二字,旁边跟着一个小小的月亮印记——那是白浩庭帮她刻的印章,陪伴了她几十年。
“你看我这幅画,画得好不好?”沈雨眠常会举着刚画好的画问白浩庭,眼里带着孩童般的期待。
白浩庭总会认真地欣赏,然后笑着点头:“好,画得真好。把我心里想的都画出来了。”他会把这些画小心翼翼地收好,装订成册,放在床头的书柜里,闲暇时就拿出来翻看,每一幅都能说出背后的故事。
这年冬天,白慕眠带着孩子们来过年。小外孙已经上了小学,小外孙女也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小姑娘。他们发现外婆的记性大不如前,有时会叫错他们的名字,有时会重复问同样的问题,可只要看到外公,眼里就会泛起光亮。
“外公,外婆怎么了?”小外孙悄悄拉着白浩庭的衣角问道。
白浩庭摸了摸孩子的头,语气温和:“外婆只是老了,记性不太好,但她心里是爱你们的。”
除夕夜,一家人围坐在餐桌旁,吃着热气腾腾的年夜饭。沈雨眠看着满桌的饭菜,突然问道:“浩庭,今天是什么日子?”
“是除夕啊,妈。”白慕眠轻声提醒。
沈雨眠愣了愣,随即笑了:“哦,除夕啊。要吃饺子,还要守岁。”她拿起筷子,给白浩庭夹了一个饺子,“你爱吃的白菜猪肉馅,我包的。”
白浩庭眼眶一热,接过饺子放进嘴里,味道和年轻时一模一样。这些年,沈雨眠的记性越来越差,却始终记得他的口味,记得他们之间的许多小事。
守岁时,沈雨眠靠在白浩庭的肩膀上,看着窗外的烟花绽放。绚烂的光芒映在她的脸上,眼角的细纹被照亮,却依旧温柔。“浩庭,”她轻声说道,“我好像忘了很多事,但我记得你。记得你的名字,记得你喜欢的东西,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那天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白浩庭紧紧抱住她,声音有些哽咽,“我也记得,一直都记得。”
烟花散尽后,沈雨眠有些困了,靠在白浩庭怀里睡着了。白浩庭小心翼翼地把她抱回房间,盖好被子,坐在床边看着她的睡颜。她的呼吸均匀,嘴角带着浅浅的笑意,仿佛做了一个甜甜的梦。
从那以后,沈雨眠的身体越来越虚弱,时常需要卧床休息。白浩庭寸步不离地照顾她,给她擦身、喂药、读她喜欢的诗集。他会每天给她讲他们的故事,从那个夏末的雨夜,到教堂的婚礼,从城郊的别墅,到江南的宅院,一遍遍重复,生怕她连这些也忘了。
“雨眠,还记得我们在云南旅行时,你在洱海边画的那幅画吗?”白浩庭坐在床边,轻声说道,“你说那里的天空很蓝,湖水很清,像我们的爱情。”
沈雨眠躺在床上,眼神有些涣散,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:“记得……洱海……很漂亮。”
“是啊,很漂亮。”白浩庭握住她的手,“等你好起来,我们再去一次,好不好?”
沈雨眠笑了笑,没有说话,只是握紧了他的手。
春天来临时,沈雨眠的精神好了一些。白浩庭推着轮椅,带她去庭院里晒太阳。玉兰花开得正盛,淡淡的花香弥漫在空气中。沈雨眠看着枝头的玉兰花,突然说道:“浩庭,我想画画。”
白浩庭立刻点头,推着轮椅回到房间,拿出画纸和画笔。沈雨眠坐在轮椅上,握着画笔,慢慢在画纸上勾勒。她画的是庭院里的玉兰花,还有一个牵着轮椅的老人,笔触虽然颤抖,却充满了暖意。
画完后,她把画递给白浩庭:“给你。”
白浩庭接过画,看着上面的场景,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。画里的老人头发花白,背脊有些佝偻,却紧紧握着轮椅的扶手,眼神里满是温柔与守护。那是他们此刻的模样,也是他们几十年来相濡以沫的见证。
“我会好好收着。”白浩庭轻声说道,把画小心翼翼地放在胸前。
入夏后,沈雨眠的身体越来越差。白慕眠带着孩子们赶来,守在她的床边。沈雨眠清醒的时间越来越短,大多时候都在昏睡,只是在听到白浩庭的声音时,会缓缓睁开眼睛,看他一眼。
七月底的一个雨夜,和他们初遇的那天一模一样。雷声阵阵,雨声淅沥,月光透过雨幕,洒在房间里。沈雨眠突然醒了过来,眼神清明,她看着坐在床边的白浩庭,轻声说道:“浩庭,我好像要走了。”
白浩庭握住她的手,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掉:“雨眠,别离开我。”
“我也不想离开你。”沈雨眠的声音很轻,却很清晰,“但我累了,想睡一会儿。”她看着白浩庭,眼里满是眷恋,“这辈子,能遇到你,真好。谢谢你,一直陪着我,爱着我。”
“雨眠,我爱你。”白浩庭的声音哽咽,“永远爱你。”
沈雨眠笑了笑,轻轻闭上了眼睛,手缓缓垂落。窗外的雨还在下,雷声渐渐远去,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,像是在为这段跨越半生的爱情送行。
沈雨眠的葬礼办得很简单,按照她的遗愿,没有太多的仪式。白浩庭把她的骨灰埋在了庭院里的玉兰树下,旁边放着她最喜欢的画笔和那本《月光与遇见》插画集。
白慕眠担心父亲一个人孤单,想接他回夏城生活,却被白浩庭拒绝了。“我要留在这里,陪着你妈妈。”他说道,“这里有我们的回忆,有她喜欢的花,有她画过的风景。”
从那以后,白浩庭每天都会坐在玉兰树下,看着沈雨眠的墓碑,给她讲当天的事情。他会告诉她庭院里的花开了,告诉她孩子们的近况,告诉她他很想她。
他依旧保持着以前的习惯,每天整理画室,给她的画除尘,在画纸旁贴上便签,只是那些便签再也没有人会去看。他会自己做饭,做她喜欢的菜,然后盛出一碗放在墓碑前,仿佛她还在身边。
有时,他会拿出沈雨眠最后画的那幅玉兰花,坐在树下静静翻看。画纸已经有些泛黄,却依旧能感受到其中的暖意。他会想起他们初遇的那个雨夜,想起教堂里的誓言,想起江南的烟雨,想起他们一起走过的点点滴滴。
岁月流转,庭院里的玉兰树枯了又荣,白浩庭的身体也越来越差。他很少出门,大多时间都坐在玉兰树下,或是在画室里发呆。他的记性也开始衰退,却始终记得沈雨眠的名字,记得他们之间的故事。
在一个夏末的雨夜,和他们初遇的那天一模一样,白浩庭坐在玉兰树下,靠在墓碑上,永远地闭上了眼睛。他的手里紧紧攥着一枚月亮吊坠,那是沈雨眠的遗物,陪伴了他几十年。
白慕眠按照父亲的遗愿,把他的骨灰和母亲的合葬在一起。墓碑上刻着他们的名字,旁边刻着一行小字:“月光为证,爱意永存。”
多年后,白慕眠带着孩子们来到江南的宅院。庭院里的玉兰树。庭院里的玉兰树长得愈发枝繁叶茂,画室里还保留着当年的模样,画纸上的便签已经泛黄,却依旧清晰可辨。孩子们看着墙上挂着的画,听着母亲讲述外公外婆的故事,眼里满是憧憬与感动。
“外婆和外公的爱情,真让人羡慕。”小外孙女轻声说道。
“是啊。”白慕眠点了点头,眼里满是怀念,“他们的爱情,历经了岁月的洗礼,却依旧初心不改。他们用一生的时间,诠释了什么是真正的相爱相守。”
风吹过庭院,玉兰花瓣轻轻飘落,落在墓碑上,像是在诉说着这段跨越半生的爱情。月光透过树叶的缝隙,洒在墓碑上,照亮了那行“月光为证,爱意永存”,也照亮了那段在岁月中永不褪色的深情。
真正的爱情,从来不是一时的轰轰烈烈,而是一生的细水长流;不是岁月无法改变的容颜,而是历经沧桑后依旧不变的初心;不是生死相隔就能斩断的牵挂,而是融入骨血、跨越生死的永恒眷恋。沈雨眠和白浩庭的爱情,就像天上的月亮,永远明亮,永远温暖,永远在岁月里闪耀着动人的光芒,激励着后人相信爱情,坚守爱情。
第十三章完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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