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月下旬的漱云中学，空气里开始浮动着桂花的第三轮香气。

这一年的桂花似乎开得格外殷勤，谢了又开，开了又谢，甜腻的香味固执地渗进校园的每一个角落。

从教室敞开的窗户，到食堂蒸腾的雾气，再到傍晚操场跑道旁——只要你深呼吸，就一定能闻到那股熟悉的、属于秋天的甜。

周五晚上十点，女生宿舍402室还亮着灯。

不，准确地说，是亮着电脑屏幕的光。

苏璐璃盘腿坐在姜栖潇的床上——姜栖潇今晚和陈屿约会去了，床铺暂时借她用——膝盖上架着数位板，指尖在触控笔和键盘之间来回切换。

屏幕左边是绘画软件，右边是文档编辑器，她正在同时进行插图和配文。

叶惊羽靠在她旁边的墙上，手里捧着手机，屏幕上是论坛界面。

她时不时念出一条有趣的评论，然后两人一起笑出声。

“这条说：‘我感觉下一秒叶神就要亲上星星了。’”叶惊羽念完，挑眉看向苏璐璃，“你怎么画的？氛围感这么到位？”

苏璐璃把数位板转向她。

屏幕上是一张接近完成的插图：暖黄色的台灯光晕里，叶辰侧坐在床边，怀里靠着熟睡的汐叶星。

他一只手轻轻托起她的一缕长发，另一只手拿着梳子，动作温柔得不可思议。光线从侧面打过来，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边，而汐叶星完全沉浸在睡梦中，睫毛在脸颊上投下浅浅的阴影。

最绝的是眼神——叶辰低头看她的眼神，温柔得能滴出水来，里面有种深沉的眷恋，像在看全世界最珍贵的宝物。

“我的天...”叶惊羽轻声说，“璃璃，你这画功又进步了。这眼神，这氛围...难怪论坛炸了。”

“还有配文呢。”苏璐璃切到文档界面，“我写了他给她梳头时的一段内心独白。”

叶惊羽凑过去看。文档上是这样写的：

【他用手托起一缕青丝，动作轻得像在触碰蝴蝶的翅膀。梳齿穿过发丝，几乎没发出声音，怕惊醒她的梦。

然后他想起了很久以前在物理书上看过的一段话——那些文字不知怎么就刻在了脑海里，此刻突然浮现出来：

“粒子从宇宙诞生之初就存在世上，是它造就了我们。我常想这些原子，用140亿年穿越时间和空间来创造我们，好让我们能相遇，完整对方。”

140亿年。

宇宙大爆炸，星系形成，太阳系诞生，地球冷却，生命出现，恐龙灭绝，人类进化...无数偶然中的必然，无数必然中的偶然。

最终，这些粒子组成了他，组成了她。

然后在这个秋天的夜晚，在这个亮着一盏台灯的房间里，他有机会用手指穿过她的长发，有机会看她毫无防备的睡颜。

何等幸运。

梳子轻轻放下，他把那缕头发别到她耳后，指尖不经意擦过她温热的脸颊。

她无意识地动了动，往他怀里蹭了蹭，像只找到暖源的小动物。

他笑了。

无声地，温柔地。

心想：如果这140亿年的旅程，终点是此刻。

那么一切都值得。】

叶惊羽看完，沉默了好几秒。

“璃璃。”她终于开口，“你将来不出书，是华语文学界的损失。”

苏璐璃不好意思地笑了笑：“哪有这么夸张...就是把自己想象的画面写出来而已。”

“不，真的很美。”叶惊羽认真地说，“那种...理科生的浪漫。用宇宙和粒子的宏大，来衬托此刻的微小幸福。太会了。”

她拿起手机，快速打字：“我这就把这段配上图发出去。论坛今晚又要失眠了。”

“等等！”苏璐璃按住她的手，“再检查一遍，有没有错别字？标点对不对？还有插图的光影...”

“完美，都完美。”叶惊羽拍拍她的肩，“放心，你现在是论坛公认的神仙太太，就算有个把错字，粉丝也会自动脑补成通假字。”

苏璐璃被逗笑了，松开了手。

叶惊羽点击发送。几秒钟后，论坛“辰星CP”专区刷新出一条新帖子：

【璃茉猫声&羽绒叶】《粒子与星辰》第九章更新+板绘插图：秋夜梳发。

几乎是瞬间，回复就开始飙升。

【1楼】：第一！太太更新了！

【2楼】：我的天这插图...这氛围...我没了。

【3楼】：配文也太绝了吧！“140亿年的旅程，终点是此刻”...这是什么神仙句子！

【4楼】：理科生的浪漫永远致命。叶神果然是叶神，梳个头都能想到宇宙大爆炸。

【5楼】：只有我注意到细节吗？叶神扎头发的手法好熟练，一看就是练过的。

【6楼】：楼上+1，听说叶神有个妹妹，就是校花叶惊羽，估计是给妹妹扎头发练出来的。

【7楼】：所以这是真实发生的吗？叶神真的给星星梳过头？

【8楼】：楼上新来的吧？璃茉太太和羽绒叶的帖子，百分之八十都是真实事件改编。她们可是有内部消息的人。

【9楼】：磕死我了磕死我了！所以现实中叶神到底有没有说那段粒子的话？

【10楼】：同问！求内部人员透露！

叶惊羽看着评论区，嘴角扬起一抹神秘的笑。她转头对苏璐璃说：“大家都在问是不是真的。我们要不要...透露一点点？”

苏璐璃想了想，摇摇头：“留点悬念比较好。而且...”

她顿了顿，声音小了些：“那段粒子的话...其实是我自己想的。叶辰应该没说过那么浪漫的话。”

“你怎么知道没有？”叶惊羽挑眉，“我哥那个人，表面看起来理性冷静，其实内心戏多着呢。说不定他真的想过这些，只是没说出来。”

话音刚落，宿舍门被推开了。

汐叶星抱着几本书走进来，看见两人凑在电脑前，好奇地问：“你们又在创作？”

“正好，当事人来了。”叶惊羽招招手，“星星，过来看。”

汐叶星走过去，看到屏幕上的插图和文字，脸“唰”地红了：“这...这画的什么啊！”

“如实记录。”叶惊羽一本正经，“上周五晚上，你在我哥家补数学，太累了在沙发上睡着的事。我哥真给你梳头发了，对吧？”

汐叶星张了张嘴，想否认，但回忆涌上来——那天她确实在叶辰家睡着了。

醒来时发现自己躺在沙发上，身上盖着毯子，头发被松松地扎成了低马尾，用的是她平时用的那根蓝色发带。

她当时还纳闷，自己睡着前明明是散着头发的。

“所以...”她小声说，“真是他扎的？”

“不然呢？”叶惊羽笑，“我亲眼看见的。他轻手轻脚地给你梳头、扎头发，动作熟练得我都嫉妒——我小时候他可没这么温柔对我。”

汐叶星的脸更红了。她盯着插图上叶辰温柔的眼神，心脏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。

“那...那段话呢？”她问，“关于粒子和宇宙的...他真的那么想了？”

苏璐璃和叶惊羽对视一眼。

“这个嘛...”叶惊羽拖长声音，“你就当是真的吧。毕竟艺术来源于生活，高于生活。”

汐叶星知道她在打太极，但没再追问。她只是看着那张插图，看着画中温柔得不像话的叶辰，心里某个地方软得一塌糊涂。

也许...也许他真的那么想过呢？

也许在某个她不知道的瞬间，他也曾看着她的睡颜，想到宇宙的浩瀚和生命的奇迹？

窗外传来喧闹声。汐叶星走到窗边，看见楼下路灯旁，陈屿和姜栖潇正在告别。姜栖潇背对着陈屿，陈屿手忙脚乱地给她重新扎头发——显然是在约会过程中散掉了。

“陈屿！你轻点！”姜栖潇小声抱怨。

“啊啊啊，对不起大小姐，亲爱的，我这不是没经验嘛。”陈屿的声音里满是讨好，但手上的动作依然笨拙。

路灯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，两个影子挨得很近，时不时重叠在一起。

陈屿终于扎好了，是个歪歪扭扭的低马尾。姜栖潇摸了摸，叹了口气，但转过身时脸上是笑着的。

“算了，看在你这么认真的份上，原谅你了。”

“嘿嘿。”陈屿挠头笑，“那我明天再练练。保证下次扎得比叶哥还好。”

“得了吧你，能扎紧就不错了。”

两人又说了几句话，姜栖潇才转身跑进宿舍楼。陈屿站在原地，看着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后，才哼着歌离开。

汐叶星看着这一幕，忽然笑了。

“笑什么？”叶惊羽走过来。

“没什么。”汐叶星摇头，“就是觉得...青春真好。”

有笨拙但真诚的喜欢，有温柔而小心的触碰，有在论坛上被无数人祝福的故事，也有在路灯下歪歪扭扭扎起的马尾。

每一种，都美好得让人想珍藏。

而此刻的论坛，已经彻底沦陷在《粒子与星辰》的第九章里。

除了对插图和配文的赞美，讨论逐渐转向了一个新的话题——汐叶星和叶辰的“异地恋”。

【287楼】：话说回来，星星在七班，叶神在一班，这算不算异地恋啊？

【288楼】：楼上笑死，就差了六个班，同一栋教学楼，这也叫异地恋？

【289楼】：怎么不算？一楼和四楼的距离呢！课间十分钟，上下楼都要时间。

【290楼】：而且一班是理科实验班，七班是普通班，课程安排都不一样。有时候一天都见不到一面。

【291楼】：这么一说还真是...突然觉得好虐。

【292楼】：虐什么虐！没看叶神天天往七班跑吗？课间、午休、放学...我统计过，他平均一天去找星星三次。

【293楼】：楼上好认真...不过确实，叶神跑七班跑得比回自己班还勤。

【294楼】：所以这叫“伪异地恋”，形式上是分开的，实际上天天腻在一起。

【295楼】：而且老师们好像都默许了？上次我看见班主任撞见他们一起从图书馆出来，不仅没批评，还笑着点了点头。

【296楼】：毕竟是好学生嘛。年级第一和年级前五十的恋爱，只要不影响学习，老师都睁只眼闭只眼。

【297楼】：这就是学霸的特权吗？羡慕了。

【298楼】：不过说真的，他们俩在一起后，星星的成绩确实进步了。上次月考进了年级前三十。

【299楼】：爱情的力量啊！我也想要一个能帮我提高成绩的男朋友！

【300楼】：首先，你得先成为星星那样优秀的女孩。

讨论越来越热烈，甚至有人开始写分析帖，从各个角度论证“辰星CP”的合理性和必然性。

也有人开始画Q版漫画，把叶辰和汐叶星画成可爱的小人，一个拿着物理书，一个拿着乐谱，中间用爱心连接。

苏璐璃翻着这些帖子，心里满满的成就感。

曾经，她只能远远地看着叶辰，心里满是酸涩和自卑。

现在，她成了记录他爱情的人，用笔和画，把那些美好的瞬间变成永恒。

这何尝不是一种幸运？

“璃璃。”叶惊羽忽然说，“你想不想...见见我哥和星星的真人互动？近距离观察，获取第一手素材？”

苏璐璃眼睛一亮：“可以吗？”

“当然。”叶惊羽笑得像只狐狸，“明天周六，我哥说要给星星补地理——她地理有点弱，总分不清季风和洋流。地点在我家，我可以‘顺便’邀请你去玩。”

“那...那会不会打扰他们？”

“不会。”叶惊羽摆摆手，“我哥巴不得有人见证他的温柔体贴呢。而且...”

她凑近苏璐璃，压低声音：“我还可以帮你问出，他到底有没有想过那段‘粒子告白’。”

苏璐璃的心跳加快了。她用力点头：“我去！”

周六下午，叶惊羽家。

叶家是一栋两层的小别墅，有个不大的院子，种满了花花草草。秋日的阳光暖洋洋地洒在院子里，把一切都镀上温暖的颜色。

苏璐璃到的时候，叶辰和汐叶星已经在书房里了。

书房很大，一面墙是书柜，另一面是落地窗，窗外就是院子。此刻阳光正好透过窗户照进来，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。

叶辰坐在书桌旁，汐叶星坐在他对面。桌上摊着地理课本和笔记本，还有一张展开的中国地图。叶辰正指着地图上的某个区域讲解。

“所以季风气候的特点是夏季高温多雨，冬季寒冷干燥...”他的声音很温和，不像在课堂上那样条理清晰、语速偏快，而是刻意放慢了，时不时停下来问，“这里听懂了吗？”

“嗯...”汐叶星点头，但眉头微皱，看着地图上密密麻麻的等压线和风向标，显然还有些困惑，“可是为什么夏季风从海洋吹向陆地，冬季风就从陆地吹向海洋呢？”

叶辰看她一眼，放下笔：“这样，我们做个实验。”

他站起来，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一条缝。秋日的风吹进来，带着院子里桂花的甜香。他拿起桌上的一张纸，撕成两半。

“假设这一半是陆地，”他把一半纸放在地图上的华北平原位置，“这一半是海洋。”另一半纸放在旁边的黄海位置。

然后他对着纸片轻轻吹气：“夏季，陆地升温快，形成低压，海洋升温慢，形成高压。风就从高压的海洋吹向低压的陆地——就像这样。”他模拟风从“海洋”纸片吹向“陆地”纸片。

“冬季反过来，陆地降温快，形成高压，海洋降温慢，形成低压。风就从高压的陆地吹向低压的海洋。”他换了方向吹气。

纸片轻轻飘动。汐叶星看着这个简单的演示，眼睛慢慢亮起来：“哦...我好像懂了！”

“懂了就好。”叶辰笑了，把纸片收起来，“其实地理很有意思的。你看这些季风、洋流、气候带...就像地球的呼吸和心跳。”

他坐回椅子上，手指在地图上划过：“而且地理和我们的生活息息相关。比如你家在南方，所以习惯了湿润；我家在北方，所以适应了干燥。但我们在这里相遇了——漱云中学，这个经纬度上的一个点。”

他的手指停在地图上漱云市的位置，然后抬眼看向汐叶星：“就像两条不同的河流，经历了不同的地形和气候，最终汇入同一片海洋。”

窗外的阳光照在他脸上，给他的侧脸镀上一层金边。汐叶星看着他，心跳漏了一拍。

书房门口，苏璐璃和叶惊羽悄悄看着这一幕。

“拍下来了吗？”叶惊羽用气声问。

苏璐璃举起手机，比了个“OK”的手势。她刚才用手机拍了好几张照片，也录了一小段视频——当然，是经过允许的。

“走，进去。”叶惊羽推开门，故意大声说，“哥，星星，我们没打扰你们吧？”

叶辰转过头，看见她们，笑了笑：“没有。正好讲完一段，休息一下。”

汐叶星也朝她们招手：“璃璃来啦！快坐。”

苏璐璃走过去，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下。她看着桌上那张地图，看着叶辰和汐叶星之间自然的互动，心里那种创作欲又涌了上来。

她好想把这一幕画下来。

好想把叶辰用纸片演示季风的样子画下来，想把汐叶星恍然大悟时笑起来的样子画下来，想把这一刻的阳光、书房、和两个人之间流动的温柔，都定格在画纸上。

“对了哥。”叶惊羽忽然开口，状似随意地问，“你上次给星星梳头发的时候，有没有想到什么...浪漫的事？”

叶辰愣了一下：“什么浪漫的事？”

“就是...比如宇宙啊，粒子啊，缘分啊之类的。”叶惊羽眨眨眼，“我最近在看科普书，里面说我们身体里的原子，都是从宇宙大爆炸开始就存在的，经历了140亿年才组成现在的我们。想想还挺浪漫的。”

书房里安静了一瞬。

叶辰看向汐叶星，汐叶星也在看他，眼睛亮晶晶的，像是在期待什么。

他沉默了几秒，然后笑了：“确实想过。”

汐叶星的眼睛瞪大了。

“不过没想得那么具体。”叶辰继续说，声音很轻，但很清晰，“就是觉得...能遇见你，能像现在这样坐在一起，是件很神奇的事。像宇宙中无数偶然堆积成的必然。”

他顿了顿，看向汐叶星：“如果这140亿年的旅程，终点是此刻。那么一切都值得。”

一字不差。

正是苏璐璃在配文里写的那段话。

汐叶星手里的笔掉在了桌上。她呆呆地看着叶辰，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。

叶惊羽和苏璐璃对视一眼，两人眼里都闪着兴奋的光——猜对了！他真的想过！

“所以...”汐叶星终于找回声音，“你真的...那么想了？”

“嗯。”叶辰点头，耳尖也有点红，“很幼稚，对吧？”

“不幼稚。”汐叶星摇头，眼睛里有水光在闪，“很...很浪漫。”

叶辰笑了，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：“那继续听课？还有洋流没讲完。”

“好。”

阳光继续照进书房。

院子里，桂花开了新的一轮，甜腻的香气随风飘进来，混合着书页的油墨味，和青春里最干净的心动。

苏璐璃悄悄举起手机，又拍了一张。

画面里，叶辰重新拿起笔，在地图上画着洋流的箭头；汐叶星认真地看着，时不时点头。两人的侧脸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温柔。

而窗外，秋天正在深去。

但有些东西，像粒子，像星辰，像140亿年旅程的终点。

像两条不同源头的河流，最终汇入同一片海洋。

永远年轻。

永远热忱。

永远在相遇的路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