及笄夜·尺素寄情,江湖路远
永宁侯府 云阮栀闺房————
夜阑人静,永宁侯府的西跨院还浸在及笄礼的余温里。红绸未撤,金盏尚温,案几上那支刚受的玉簪还泛着温润光泽,可闺房的主人却踪迹全无。
“栀儿?栀儿!” 云疏朗的声音打破沉寂,他刚送完最后一批宾客,心里记挂着妹妹,便急匆匆地往闺房赶。白日里及笄礼上,妹妹虽笑靥如花,眼底却藏着一丝难掩的怅然,他当时只当是小姑娘羞涩,此刻想来,竟有些心神不宁。
侍女青禾紧随其后,伸手推开虚掩的房门,烛火摇曳中,只见屋内陈设依旧,描金妆台上的胭脂水粉整齐摆放,窗边的古筝弦上还搭着一块素色绢帕,唯独不见云阮栀的身影。“世子爷,小姐不在房里!” 青禾的声音带着几分慌乱,伸手摸了摸床榻,“被褥还是暖的,像是刚离开没多久。”
云疏朗眉头紧锁,快步走入屋内四处打量,目光扫过书桌时,猛地停住——案几中央,静静躺着一封折叠整齐的书信,信封上没有署名,只画着一朵小小的白梅,正是云阮栀最喜欢的花。“青禾,去请侯爷和夫人过来。” 他的声音有些发沉,指尖捏起书信,只觉那薄薄的纸页,却重逾千斤。
不多时,永宁侯云震、侯夫人沈氏便匆匆赶来,沈氏一进门就拉住青禾追问:“栀儿呢?我的栀儿去哪了?” 她今日看着女儿身着华服、行及笄之礼,满心都是骄傲与不舍,此刻见不到女儿身影,顿时慌了神。
“夫人,小姐她……” 青禾欲言又止,目光看向云疏朗手中的书信。
云震面色凝重,沉声道:“疏朗,是什么?”
云疏朗深吸一口气,缓缓展开书信,信纸是云阮栀惯用的薛涛笺,上面的字迹清丽洒脱,带着几分少年人的意气风发,正是她的亲笔:
“父亲,母亲,兄长:
见字如晤。
今日及笄,承父母养育之恩,受兄长庇护之德,阮栀此生难忘。然及笄之礼,于世人而言是女子长成、待字闺中的伊始,于我而言,却是挣脱桎梏、奔赴心之所向的号角。
自记事起,我便不喜深宅大院的束缚。每日所读,是《女诫》《内训》的规训;所见所闻,是三从四德的教诲;所盼所期,是相夫教子、困于后宅的一生。可父亲,母亲,兄长,女子的人生,难道便只能如此吗?我曾见檐下飞燕,翱翔天际,无拘无束;曾闻江湖传说,侠义肝胆,快意恩仇;曾梦山河万里,清风拂面,自在逍遥。那些书中的‘妇德’‘妇言’,困不住我向往自由的心;那些世俗的眼光与期待,锁不住我想去闯荡的脚步。
我知父母疼爱,怕我江湖险恶、受苦受累;我知兄长宠溺,愿为我遮风挡雨、扫清障碍。可温室里的花,经不得风雨;笼中的鸟,飞不上蓝天。我不想做那娇养在侯府的金丝雀,只想做那搏击长空的鹰;不想做那依附他人的菟丝花,只想做那独当一面的青松。这四年,我偷偷跟着兄长的暗卫学武,虽不及兄长高强,却也能自保;我通读兵法谋略,虽不及父亲睿智,却也懂进退;我琴棋书画、骑马射箭,并非为了取悦他人,而是为了让自己有能力,去看更广阔的世界。
今日及笄,我已成年,有权利选择自己的人生。我留书于此,并非不孝,而是不想看见父母垂泪、兄长劝阻的模样——我怕见了,便再也狠不下心离开。我带走了几件换洗衣物,还有母亲送我的那支羊脂玉笛,兄长赠我的油纸伞。玉笛可伴我长夜,油纸伞可遮我风雨,足矣。
江湖路远,我不知前路有多少荆棘坎坷,不知何时才能归来。但我向父母兄长保证,定会照顾好自己,不轻易涉险,不与人结怨。若遇良友,便结伴而行;若逢险境,便退避三舍。我会寄信回家,告知平安,让你们放心。
父亲,母亲,兄长,请勿为我担忧。侯府的荣华富贵,我不贪恋;世俗的功名利禄,我不稀罕。我所求者,不过是一份自由,一片天地,一段不负此生的江湖路。待我看遍山河,历经风雨,或许会倦鸟归巢,或许会择地而居,但无论何时,永宁侯府永远是我的家,你们永远是我最牵挂的人。
兄长,风吟宫的事,我偶然知晓。你不必惊讶,也不必自责,我懂你的身不由己,也敬你的侠义之心。往后,侯府与风吟宫,便劳你多费心。若有一日,我在江湖遇见风吟宫的弟子,定会替你问好。
母亲,你总说我眼角的泪痣是多情之相,可我偏要让它见证我的洒脱。那些你为我准备的绫罗绸缎、金银首饰,我一件未带——江湖儿女,何须这些俗物点缀?唯有你亲手绣的帕子,我贴身带着,见帕如见母。
父亲,你总教我‘行事有度,进退有节’,我会记在心里。江湖虽乱,自有江湖的规矩;人心虽杂,自有真情在。我会坚守本心,不欺善,不凌弱,不忘侯府教诲,不负云家之名。
纸短情长,千言万语,道不尽不舍与牵挂。愿父母安康,兄长顺遂,侯府安宁。
待我江湖归来,再承膝下,细说别后情。
不孝女/妹:云阮栀 顿首
及笄夜 三更”
书信读完,屋内一片死寂,只有烛火噼啪作响,映着三人凝重的面容。
沈氏早已泪流满面,双手紧紧攥着衣角,声音哽咽:“栀儿……我的栀儿……她怎么这么傻啊!江湖那么危险,她一个小姑娘,怎么能一个人去?” 她踉跄着走到床边,抚摸着女儿还带着余温的被褥,泪水滴落在锦缎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,“我早该看出来的,她今日穿的不是我为她准备的华服,而是一身素衣,我怎么就没多想呢?”
云震面色铁青,双手背在身后,来回踱步,重重叹了口气:“这丫头!从小就倔强,认定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。我以为及笄之后,她便能收收心,没想到……” 他话未说完,却也难掩担忧,“江湖险恶,人心叵测,她一个侯府嫡女,不懂人心险恶,这一去,怕是要吃不少苦。”
“父亲,母亲,你们先别着急。” 云疏朗强压下心中的慌乱与不舍,沉声道,“栀儿心思缜密,又学过武功,不会轻易出事。她既然留书,说明早有准备,我们此刻派人去追,怕是早已追不上了。” 他想起妹妹平日里的聪慧与坚韧,又想起自己暗中教她的那些防身之术,稍稍安定了些,“我风吟宫的弟子遍布江湖,我已传下命令,让他们暗中保护栀儿,一旦有她的消息,立刻回报。”
沈氏抬起泪眼,抓住云疏朗的衣袖:“疏朗,你一定要找到你妹妹,让她回来!江湖太苦了,她受不了的!”
“母亲,” 云疏朗握住母亲的手,声音温柔却坚定,“栀儿不是一时冲动,她向往江湖,这是她的选择。我们能做的,就是支持她,保护她。我会让弟子们暗中相助,不让她受委屈。若她真的遇到危险,我就是倾尽风吟宫之力,也会把她平安带回来。”
云震停下脚步,看向儿子:“疏朗说得对。既然她心意已决,我们强行阻拦,只会让她心生怨恨。你风吟宫的势力在江湖上颇有威望,就劳你多费心了。另外,此事不可声张,免得被朝中之人知晓,说我云家治家不严,让女儿抛头露面闯荡江湖,惹来非议。”
“父亲放心,我明白。” 云疏朗点头,将书信小心翼翼地折好,“这封信我会收好,等栀儿回来,再还给她。”
沈氏走到书桌前,看着女儿留下的笔墨,泪水又忍不住滑落:“她从小就懂事,什么都学,什么都好,就是性子太野,不爱受拘束。我总想着,找个好人家,让她安安稳稳过一生,可她……可她偏要去闯那刀光剑影的江湖。” 她拿起案几上那支玉簪,正是今日及笄礼上她亲手为女儿插上的,“这孩子,连最喜欢的玉簪都没带,是真的下定决心,要舍弃侯府的一切了。”
“母亲,栀儿不是舍弃,只是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。” 云疏朗轻声安慰,“她带着您送的玉笛,带着我送的油纸伞,说明心里一直惦记着我们。等她累了,倦了,自然会回来的。”
“可江湖那么大,她一个人,无依无靠的……” 沈氏依旧忧心忡忡,“万一遇到坏人,万一受伤了,万一……”
“不会的,母亲。” 云疏朗打断她的话,语气笃定,“栀儿聪明,又懂自保,还有风吟宫的弟子暗中保护,不会有事的。而且,我了解她,她看似活泼开朗,实则心思细腻,遇事有分寸,不会轻易让自己陷入险境。”
云震也劝道:“夫人,事已至此,我们只能相信栀儿。她是云家的女儿,骨子里有云家的坚韧与果敢。或许,江湖历练一番,对她也是好事,能让她真正长大。” 他走到窗边,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,仿佛能看到女儿背着行囊,撑着油纸伞,踏着月光,毅然决然离开侯府的身影,“只愿她此去,一路平安,得遇良人,不负初心。”
沈氏抹了抹眼泪,点了点头:“但愿如此……但愿她能早点回来,娘还等着给她做她最爱吃的桂花糕呢。”
屋内的烛火依旧摇曳,映着三人牵挂的面容。而此刻,云阮栀早已出了京城,撑着油纸伞,背着简单的行囊,行走在通往江湖的小路上。夜风拂面,带着自由的气息,她嘴角扬起一抹灿烂的笑容,眼角的泪痣在月光下格外灵动。
江湖路远,前路未知,但她心中充满了期待。她知道,这一路或许会有风雨,或许会有坎坷,但她无所畏惧——因为她终于挣脱了桎梏,飞向了属于自己的天空。
而侯府的闺房里,那封写满牵挂与决心的书信,被云疏朗珍藏起来,成为了连接侯府与江湖的纽带,也成为了三人心中最温暖的期盼。他们等着,等着那个向往自由的姑娘,闯荡够了江湖,便会带着一身风尘与故事,回到这个永远为她敞开大门的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