暴雨是在黄昏时分骤然落下的。
林知南盯着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提案修改意见，指尖刚敲下最后一个标点，窗外就滚过一声震耳的闷雷，豆大的雨点瞬间砸在玻璃幕墙上，噼里啪啦的声响盖过了办公室里残余的键盘声。同事们早已踩着下班点匆匆离去，空旷的格子间里只剩下她桌上的台灯还亮着暖黄的光，将她疲惫的影子拉得很长。
她揉了揉发酸的眼眶，合上电脑，将厚厚的文件夹抱在怀里。客户的反复刁难、团队成员的消极怠工、还有上司画下的空头支票，像三座大山压得她喘不过气。毕业三年，她从满怀憧憬的设计系新人，变成了在写字楼里疲于奔命的社畜，曾经热爱的设计，如今只剩下无休止的修改和妥协。
走出写字楼，暴雨已经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，街上的行人纷纷狼狈避雨，出租车打着双闪在车流中缓慢挪动，每一辆都载满了人。林知南没带伞，只能抱着文件夹冲进雨幕，朝着街角那间24小时便利店跑去。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头发和衬衫，裤脚黏在小腿上，带来一阵阵凉意，文件夹的边角也被雨水浸得发皱。
“麻烦来一瓶热姜茶。”她冲进便利店，甩了甩头发上的水珠，对着收银台轻声说，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。便利店的暖光包裹着她，驱散了些许寒意，货架上琳琅满目的商品和舒缓的背景音乐，让她紧绷的神经稍稍放松。
转身去取热姜茶时，她的目光却毫无预兆地撞进了一双熟悉的眼眸。
顾宴辰就站在饮料货架旁，指尖夹着一瓶矿泉水，黑色风衣的领口微敞，露出里面白色的衬衫，袖口随意地挽着，沾着点点雨痕。他比三年前褪去了几分青涩，轮廓愈发凌厉深邃，眉骨高挺，下颌线清晰分明，眼神像沉沉的夜色，却在看清她的瞬间，闪过一丝难以掩饰的错愕。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。
林知南的心跳骤然失控，像被重锤狠狠砸了一下，手里的文件夹差点滑落。她怎么也没想到，会在这样狼狈不堪的雨夜，遇见那个曾占据她整个青春的人。那些被她刻意尘封在记忆深处的画面，如同潮水般汹涌而来，瞬间将她淹没。
“好久不见，林知南。”顾宴辰先开了口，声音低沉磁性，带着雨后的微凉，却比记忆中多了几分沉稳。
“好久不见，顾宴辰。”林知南强迫自己镇定下来，指尖攥得发白，指甲深深嵌进掌心，以此来掩饰内心的慌乱，“你……也来避雨？”
“嗯，车在维修，没想到遇上暴雨。”他的目光扫过她湿透的发梢、泛红的眼角，还有被雨水浸皱的文件夹，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一下，“怎么这么晚还在外面？看起来不太好。”
“加班。”林知南简单带过，不想在他面前袒露工作的委屈和生活的窘迫，“你呢？回来出差？”
“算是吧，刚回国。”顾宴辰收回目光，走到收银台，自然地拿起另一瓶热姜茶，一并递给收银员，“结账。”
“不用了，我自己付就好。”林知南连忙推辞，伸手去掏口袋里的手机。
“淋雨容易感冒，拿着。”顾宴辰按住她的手，他的掌心温热干燥，触碰到她微凉的皮肤时，林知南像被烫到一样猛地缩回手。他的眼神里带着一丝不容拒绝的坚持，“一瓶姜茶而已，不用这么见外。”
收银员麻利地扫完码，顾宴辰付了钱，将其中一瓶热姜茶塞进她手里。温热的触感从指尖蔓延开来，顺着手臂传到心口，带来一丝暖意。林知南握着那瓶热姜茶，指尖微微颤抖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。
走出便利店，暴雨依旧没有停歇的迹象，狂风裹挟着雨水，狠狠砸在伞面上。顾宴辰撑开一把黑色大伞，伞面很大，他自然地将她护在伞下，两人并肩站在屋檐下，沉默像细密的雨丝，缠绕在彼此之间，带着几分尴尬，又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。
林知南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，和三年前一模一样，那是他惯用的洗衣液味道。这个味道曾无数次出现在她的梦里，如今真实地萦绕在鼻尖，让她有些恍惚，仿佛时光从未流逝，他们还是当年那个在校园里并肩同行的少年少女。
那时他们都还是学生，他是建筑系的学霸，意气风发，才华横溢，是校园里无数女生暗恋的对象；她是美术生，热爱设计，安静内敛，却在看到他设计的建筑模型时，忍不住上前搭话。他们曾在图书馆靠窗的位置并肩刷题，在操场的看台上一起看落日，在毕业季的夜晚，躺在学校的草坪上，约定要一起留在这座城市，一起实现各自的设计梦想。
可现实总是残酷的。毕业前夕，顾宴辰突然收到了国外顶尖建筑学院的录取通知书，他犹豫再三，最终还是选择了出国深造。而林知南，因为家庭的变故，不得不放弃考研的机会，提前进入社会打拼。距离和误解像一道无形的鸿沟，渐渐隔开了他们。没有激烈的争吵，也没有狗血的背叛，他们只是在日复一日的沉默和疏离中，慢慢失去了联系，潦草收场。
“住得远吗？我送你。”顾宴辰打破了沉默，声音打破了雨夜的宁静。
“不用了，我等网约车就好。”林知南下意识拒绝，三年前的分手像一道伤疤，虽然已经愈合，却依旧敏感脆弱，让她不敢再轻易靠近。她怕这突如其来的靠近，只是一场短暂的幻觉，醒来后只会更加失落。
顾宴辰没再坚持，只是将伞往她那边又倾斜了一些，自己的半边肩膀很快就被雨水打湿，黑色的风衣吸了水，紧紧贴在身上。“我在附近的酒店住，等雨小了再走。”他顿了顿，又补充道，“你一个人等车不安全，我在这里陪你。”
林知南没有反驳，只是默默地喝着热姜茶，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滑下，暖了胃，也稍稍平复了内心翻涌的情绪。便利店的暖光透过玻璃照在他脸上，她偷偷侧目，发现他眼底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，不像表面那般从容。她想起以前，他总是把所有的压力都自己扛，就算熬夜赶设计图累到发烧，也不愿让她担心。
“你……还好吗？”她忍不住问，声音有些干涩，带着一丝试探。
顾宴辰转头看她，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几秒，深邃的眼眸里情绪复杂，有惊讶，有探究，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温柔。“挺好的，在国外读完研后，在那边的事务所待了两年，现在回来，打算成立自己的工作室。”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做建筑设计，和你以前喜欢的方向，有点关联。”
林知南心里一紧，原来他还记得她的梦想。当年她曾说，想做能让人感受到温暖的设计，不用多么华丽，却能让人在钢筋水泥的城市里，找到归属感。而他那时笑着揉了揉她的头发，说会帮她一起实现。
“那挺好的，祝你顺利。”她努力挤出一个微笑，眼底却带着一丝落寞。她的梦想，早已在日复一日的加班和修改中，变得模糊不清了。
顾宴辰看着她勉强的笑容，眉头又蹙了起来：“你呢？看起来很累。还在做设计相关的工作吗？”
“嗯，在一家设计公司做室内设计。”林知南点点头，语气里带着一丝无奈，“不像你，一直坚持着自己的初心。”
“你也没有放弃。”顾宴辰看着她，认真地说，“能在自己喜欢的领域坚持这么久，已经很不容易了。”
他的话像一股暖流，瞬间击中了林知南的内心。这些年，她听了太多的抱怨和敷衍，却很少有人能看到她背后的坚持和不易。此刻被他看穿，她忽然有些鼻酸，眼眶微微泛红。
就在这时，网约车的提示音响起，林知南如释重负般松了口气：“我车到了，先走了。”她接过顾宴辰递来的伞，“伞我下次还你。”
“不用急。”顾宴辰看着她，“或者，我们改天约个时间，我顺便请你吃饭，就当……为回国接风？”
林知南犹豫了一下，脑海里闪过无数个理由拒绝，可看着他眼底的真诚，拒绝的话到了嘴边，却变成了：“好。”
她坐进车里，转头看向窗外，顾宴辰还站在屋檐下，黑色的身影在雨幕中格外醒目。车子缓缓驶离，雨水模糊了车窗，也模糊了他的身影，却抹不去她心里翻涌的情绪。
回到家，林知南换掉湿透的衣服，捧着热姜茶坐在沙发上。伞还放在玄关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他身上淡淡的雪松香气。她打开手机，翻到三年前被她尘封的相册，里面全是他们的合照，照片里的两人笑得眉眼弯弯，眼里满是对未来的憧憬。
手机震动了一下，是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：“我是顾宴辰，这是我的联系方式。伞不用特意还，等吃饭时带给我就好。”
林知南看着短信，指尖在屏幕上悬了很久，最终还是保存了号码。
窗外的雨渐渐小了，晚风带着湿润的气息吹进房间，拂动了窗帘。远处的写字楼灯火依旧明亮，像一座座沉默的孤岛，承载着无数人的梦想与疲惫。林知南想起刚才顾宴辰的眼神，想起他那句“好久不见”，忽然觉得，这场突如其来的雨夜重逢，或许并不是偶然。
而那些被时光掩埋的过往，和未曾说出口的遗憾，似乎都在这个夜晚，随着晚风与雨声，悄悄开始苏醒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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