滨海市的梅雨季节总带着化不开的湿意，像是整座城市被泡在透明的墨水里，连写字楼的玻璃幕墙都蒙着一层朦胧的水雾。张泽禹站在“鲸落科技”十七层的落地窗前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冰凉的玻璃，留下一道转瞬即逝的水痕。

办公区的键盘敲击声此起彼伏，混合着咖啡机运作的嗡鸣，构成职场特有的背景音。他刚结束一场长达两小时的项目评审会，衬衫后背被汗水濡湿一片，紧贴着皮肤，带来黏腻的不适感。手机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，是部门同事发来的消息：“泽禹，张总让你现在去他办公室。”

“张总”这两个字像一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，在张泽禹心底漾开圈圈涟漪。张极，鲸落科技最年轻的技术副总裁，也是他避之不及的存在。

三年前的大学校园，梧桐道上的光影斑驳，张极是计算机系的传奇人物，篮球场上挥洒汗水的身影，领奖台上从容自信的谈吐，都是无数人目光的焦点。而张泽禹只是默默无闻的中文系学生，却因为一次校园活动的合作，与张极有了交集。

张极会在他熬夜赶策划案时，悄悄放在他桌前一杯热咖啡；会在他被难题困住时，耐心地为他梳理思路；会在下雨天，撑着一把黑色的大伞，陪他走过从教学楼到宿舍的那段路。那些细碎的温柔，像春日里的细雨，悄悄浸润了张泽禹的心房。他以为他们会朝着同一个方向走去，直到张极突然出国留学，断了所有联系。

再次相遇，是在鲸落科技的面试现场。当张泽禹抬起头，看到面试官席上那张既熟悉又陌生的脸时，心脏几乎骤停。张极的眼神冷冽而疏离，仿佛他们之间那段短暂而温暖的过往，只是一场幻梦。

深吸一口气，张泽禹整理了一下衬衫领口，朝着走廊尽头的副总裁办公室走去。办公室的门虚掩着，他轻轻敲了敲。

“进。”

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声音传来，与记忆中的模样重叠，却又多了几分上位者的威严。张泽禹推开门走进去，映入眼帘的是极简风格的装修，黑白灰三色为主调，巨大的办公桌后，张极正低头看着文件，阳光透过百叶窗，在他身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。

“张总，您找我？”张泽禹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
张极抬起头，目光落在他身上，带着审视的意味。那目光太过锐利，像是要穿透他所有的伪装，张泽禹下意识地避开了他的视线，看向办公桌上摆放的一盆绿植。

“刚刚评审会上，你提出的那个内容生态优化方案，我看了。”张极的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，发出清脆的声响，“想法不错，但可行性太低。”

张泽禹的心沉了一下，那是他熬了好几个通宵才做出来的方案，里面的每一个细节都经过了反复推敲。“张总，我觉得这个方案的核心在于精准定位用户需求，虽然目前执行起来有一定难度，但如果能够投入足够的资源，应该是可以实现的。”他鼓起勇气反驳道。

“资源？”张极嘴角勾起一抹冷笑，“鲸落科技不是慈善机构，每一分资源都要用在刀刃上。你觉得你的方案，能给公司带来多少实际收益？”

他的话像一把冰冷的刀，刺穿了张泽禹的坚持。张泽禹攥紧了拳头，指甲深深嵌入掌心，带来一阵刺痛。他知道张极说的是实话，但心里还是忍不住感到委屈和不甘。

“我会再修改的。”张泽禹低声说道。

“给你三天时间。”张极的目光重新落回文件上，语气不容置疑，“三天后，我要看到一个全新的、可执行的方案。如果做不到，这个项目就交给别人负责。”

张泽禹没有再说什么，转身走出了办公室。关门的那一刻，他仿佛听到了自己心底某种东西碎裂的声音。走廊里的灯光明亮而刺眼，却照不进他心底的阴霾。

回到自己的工位，张泽禹趴在桌子上，肩膀微微颤抖。同事们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，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异常。他想起三年前，张极也是这样，总是用最直接的方式指出他的不足，却会在事后默默帮他弥补。而现在，他只剩下冰冷的指责和严苛的要求。

手机再次震动，是大学时的好友发来的消息：“泽禹，听说你进了鲸落科技？张极也在那儿，你们见过面了吗？”

张泽禹看着屏幕上的文字，眼眶有些发热。他回复道：“见过了，他是我的上司。”

“那挺好啊，有熟人照顾。”

张泽禹苦笑了一下，熟人？或许吧。只是这份“照顾”，太过沉重。

接下来的三天，张泽禹几乎是连轴转。他泡在图书馆和公司的资料库，查阅了大量的案例和数据，反复修改方案的每一个细节。晚上，办公室里只剩下他一个人，电脑屏幕的光映在他疲惫的脸上，眼底布满了红血丝。

第三天晚上，凌晨两点，张泽禹终于完成了方案的修改。他保存好文件，站起身，伸了个懒腰，浑身的骨头都发出了抗议的声响。他走到落地窗前，看着窗外的城市夜景。路灯像一串串珍珠，点缀在黑暗中，远处的高楼大厦灯火通明，这座城市永远充满了活力。

他想起了张极，这个时候，他应该也还在工作吧。作为技术副总裁，他的压力只会比自己更大。张泽禹的心里，忽然涌上一丝复杂的情绪，有怨恨，有不甘，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意承认的牵挂。

第二天一早，张泽禹把修改后的方案发给了张极。他坐在工位上，心神不宁，等待着张极的回复。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，每一秒都像是在煎熬。

中午十二点，张极的消息终于来了：“方案通过，下午三点，项目启动会。”

张泽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。他靠在椅背上，露出了一丝疲惫却欣慰的笑容。

下午三点，项目启动会准时召开。张极坐在主位上，神情严肃地介绍着项目的背景和目标。他的思路清晰，逻辑缜密，每一句话都切中要害。张泽禹坐在他的斜对面，看着他从容自信的模样，心底的敬佩之情油然而生。

会议结束后，同事们都离开了会议室，张泽禹收拾好东西，正准备走，张极叫住了他。

“张泽禹。”

张泽禹停下脚步，转过身，看着他。

“晚上有时间吗？”张极的目光落在他身上，语气平淡，“一起吃个饭。”

张泽禹愣住了，他没想到张极会主动约自己吃饭。他犹豫了一下，点了点头：“好。”

晚上七点，张泽禹按照张极发来的地址，来到了一家隐蔽的私房菜馆。菜馆的环境很安静，古色古香的装修，透着一股雅致的气息。

张极已经到了，他坐在靠窗的位置，面前放着一杯茶。看到张泽禹进来，他抬了抬手，示意他坐下。

“随便点。”张极把菜单推到他面前。

张泽禹接过菜单，随便点了几个菜。服务员离开后，包厢里陷入了沉默，气氛有些尴尬。

“方案做得不错。”张极率先打破了沉默，“比上次好了很多。”

“谢谢张总。”张泽禹低声说道。

“不用叫我张总。”张极看着他，“私下里，叫我张极就好。”

张泽禹抬起头，对上他的目光。他的眼神不再像平时那样冷冽，而是多了一丝温和。张泽禹的心跳，莫名地加快了。

“为什么突然约我吃饭？”张泽禹忍不住问道。

张极端起茶杯，喝了一口，缓缓说道：“算是对你的奖励吧。这段时间，你辛苦了。”

“这是我应该做的。”

“不，”张极摇了摇头，“我知道你为了这个方案付出了很多。我看过你的加班记录，每天都到凌晨。”

张泽禹的心里，忽然涌上一股暖流。原来，他的努力，张极都看在眼里。

菜很快就上齐了，两人一边吃，一边聊着天。话题从工作聊到大学时光，聊到彼此这几年的经历。张泽禹才知道，张极当年出国留学，并非自愿，而是因为家里的变故。他的父亲生意失败，欠下巨额债务，他不得不接受国外一家公司的高薪邀请，出国打拼。

“这几年，过得不容易吧？”张泽禹轻声问道。

张极笑了笑，笑容里带着一丝苦涩：“还好，都过去了。”

他的眼神里，藏着太多张泽禹看不懂的情绪。张泽禹忽然觉得，眼前的这个男人，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光鲜亮丽，内心却承受着巨大的压力。

晚饭结束后，张极开车送张泽禹回家。车子行驶在夜晚的街道上，车厢里很安静，只有发动机的轻微声响。

“到了。”张极把车停在张泽禹租住的小区门口。

“谢谢。”张泽禹解开安全带，准备下车。

“泽禹。”张极叫住了他。

张泽禹回过头，看着他。

“对不起。”张极的声音低沉而沙哑，“三年前，我不告而别。”

张泽禹的心脏猛地一缩，眼眶瞬间就红了。他隐忍了三年的情绪，在这一刻终于爆发。他别过脸，不让张极看到自己流泪的样子。

“都过去了。”他的声音带着哽咽。

“过不去。”张极伸手，轻轻握住了他的手腕，“在我心里，从来都没有过去。”

张泽禹的身体一僵，他能感受到张极掌心的温度，那温度透过皮肤，传递到他的心底，带来一阵灼热的感觉。他想要挣脱，却被张极握得更紧了。

“泽禹，我……”张极似乎想说什么，却又停住了。

就在这时，张泽禹的手机响了，打破了车厢里暧昧而紧张的气氛。他趁机挣脱了张极的手，拿出手机一看，是母亲打来的电话。

“喂，妈。”

“泽禹，你什么时候回家啊？你爸想你了。”

“我最近工作挺忙的，等忙完这阵子就回去。”

挂了电话，张泽禹的情绪平静了一些。他看着张极，轻声说道：“我该上去了。”

“好。”张极点了点头，“路上小心。”

张泽禹推开车门，下了车。他没有回头，径直走进了小区。直到走进电梯，他才靠在电梯壁上，缓缓闭上了眼睛。眼泪，终于忍不住流了下来。

而车里的张极，看着张泽禹消失的背影，久久没有发动车子。他拿出一支烟，点燃，深深吸了一口。烟雾缭绕中，他的眼神变得复杂而深邃。

三年前的不告而别，是他心中永远的痛。他以为自己可以忘记张泽禹，以为时间可以冲淡一切。可当他再次看到张泽禹的那一刻，他才发现，自己从未真正放下过。

他知道，他们之间，隔着太多的东西。职场的身份差距，过往的误会，还有那些不可言说的情愫。但他控制不住自己的心，想要靠近张泽禹，想要弥补当年的遗憾。

只是，这条路，注定不会好走。

电梯到达楼层，张泽禹擦干眼泪，拿出钥匙打开了房门。空旷的房间里，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。他走到窗边，看着楼下张极的车还停在那里。他知道，张极还在那里。

他的心里，充满了矛盾和挣扎。他恨张极当年的不告而别，可又忍不住被他吸引。他不知道，他们的故事，会朝着怎样的方向发展。

而此刻的张极，熄灭了烟，发动了车子。他看着前方的道路，眼神坚定。无论未来有多难，他都想要试一试。他想要重新走进张泽禹的心里，想要把那些错过的时光，一点点弥补回来。

滨海市的夜晚，雾气渐浓，像一层薄薄的纱，笼罩着这座城市。而张极和张泽禹的故事，才刚刚开始。他们就像行驶在雾中的船只，不知道前方等待着他们的是什么，却又忍不住朝着彼此的方向，缓缓靠近。

深海回响