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三章:月下坟开
第一节:清明返乡
清明时节雨纷纷。
陈故和林言坐在前往老家的中巴车上,窗外是连绵的细雨和灰蒙蒙的山峦。车厢里弥漫着湿土和香烛混合的气味——扫墓的人们带着大包小包的祭品。
林言膝盖上摊开着一张手绘地图,是她根据地方志和陈氏族谱复原的。“你看,”她用铅笔指着两个标记点,“你们陈家的祖坟在青龙坡,我们林家的那座孤坟在白虎涧,两座坟隔涧相望,直线距离只有一百二十米,但涧深超过三十米,没有桥。”
“为什么要把坟建在这么对峙的位置?”陈故问。
“风水上有一种格局叫‘龙虎相争’,一般是忌讳的。”林言说,“但如果是为了镇压某种东西,有时会故意制造对峙格局,形成‘锁’或‘闸’的效果。”
中巴车在泥泞的乡道上颠簸。陈故望着窗外掠过的田野,想起爷爷生前每年清明都会独自一人去扫墓,从不让家人陪同。父亲说,爷爷每次去都要待上一整天,回来时总是疲惫不堪,像是干了重体力活。
“你高祖母林讳言,是个什么样的人?”陈故问。
林言从包里取出一张老照片的复印件。照片已经泛黄模糊,但还能辨认出是一个穿着清末民初服饰的女子,约莫三十岁,面容清秀,眼神却异常坚定,甚至有些锐利。
“家谱上记载,她生于咸丰六年,卒于民国十二年。终身未嫁,但收养了三个孤儿,其中一个就是我的曾祖父。”林言抚摸着照片,“奇怪的是,家谱对她生平记载极少,只说她‘通晓地脉,能观气色’。但她死后,族里却破例为她单独建坟,还立了无字碑。”
“无字碑?”
“嗯,后来被人刻上了‘林氏讳言之墓’,但那不是原碑。”林言说,“我查过族里老人的口述记录,原碑是一整块青石,光滑如镜,一个字都没有。有人说那是她自己的要求,也有人说……是刻不上字。”
“刻不上字?”
“青石太硬,凿子一碰就崩。”林言顿了顿,“更奇怪的是,那碑立了三年后,表面开始出现天然的纹路,像地图,又像电路图。可惜原碑在文革时被砸毁了,现在的是八十年代重立的。”
陈故下意识摸了摸背包里的骨简。骨简表面的纹路,会不会和那碑上的纹路有关?
车到站了。两人下车,撑着伞走在泥泞的田埂上。雨中的山村安静得诡异,连狗吠声都听不见。
快到祖坟时,陈故突然停下脚步。
“怎么了?”林言问。
陈故指着前方:“你看那两座坟。”
雨雾中,两座坟茔隐约可见。但和陈故记忆中的不同,此刻两座坟的顶端,都笼罩着一团淡淡的雾气。雾气不是常见的灰白色,而是带着极其微弱的青色——青铜氧化物的那种青绿色。
更诡异的是,两团雾气之间,似乎有一道肉眼几乎看不见的“桥”,像虹又像蛛丝,横跨深涧。
“那是……”林言举起随身携带的便携式空气检测仪,屏幕上立刻跳出一串数据,“空气中金属微粒含量超标三百倍!而且这些微粒在……定向流动?”
她调整仪器方向,对准两坟之间的“桥”。数据显示,金属微粒正从陈家祖坟流向林家孤坟,形成一个闭环循环。
“像电路。”陈故喃喃道。
两人走近一些。陈故家的祖坟是典型的清代墓葬形制,青石墓碑,坟头长满青草。而对面的林家孤坟则朴素得多,只有一块不大的石碑。
陈故走到自家祖坟前,按照习俗摆上祭品,点燃香烛。香烟袅袅升起,却没有像往常那样随风飘散,而是笔直上升,升到约三米高处,突然转弯,横着飞向对岸的林家孤坟。
“这……”林言看得目瞪口呆。
陈故想起爷爷每年扫墓时的怪异行为——他会带两套祭品,一套祭自家祖先,一套祭对岸的孤坟。
“我爷爷每年都会祭拜两座坟。”他说。
林言若有所思:“我家族谱记载,从民国十二年开始,每年清明都会有陈家人来扫林讳言的坟。起初林家人还阻拦,但后来发现,只要陈家来人扫墓的那一年,哑山就不会出事。所以渐渐成了默契。”
雨渐渐停了。云层散开,露出一轮将圆未圆的月亮。
陈故从背包里取出骨简。月光下,骨简表面的纹路开始泛起微光,这一次不再是暗红色,而是和坟头雾气一样的青绿色。
“现在怎么办?”他问。
林言看了看手机:“今天是农历三月十四,月亮最接近满月的日子。我查过气象记录,哑山历史上的几次‘异动’,都发生在月圆前后。如果地脉活动真的和潮汐有关,那么月圆时引力最强,可能是观察的最佳时机。”
“你要做什么实验?”
林言从背包里取出几个小仪器:一个红外测温仪,一个电磁场检测仪,还有一个便携式次声波接收器。
“我想测量两座坟之间的能量流动。但首先……”她看向陈故手中的骨简,“你能不能用骨简触碰一下墓碑?我想看看会不会有反应。”
陈故犹豫了。他想起拆迁那天骨简引发的异象,担心会有什么不可控的后果。
但林言的眼神坚定而执着。这个背负着家族三百年诅咒的女子,此刻正站在解开谜团的边缘。
“好吧。”陈故深吸一口气,拿着骨简走向墓碑。
月光下,青石墓碑上的字迹清晰可见:“陈公守义之墓”。那是爷爷的名字。
陈故伸出手,将骨简轻轻贴在墓碑表面。
第二节:骨简触碑
接触的瞬间,什么也没发生。
陈故等了五秒,十秒。骨简安静地贴着墓碑,没有发光,没有发热,也没有任何异常现象。
“奇怪。”林言看了看仪器屏幕,“电磁场读数没有变化,温度……”
她的话戛然而止。
红外测温仪的屏幕上,代表墓碑表面温度的数字开始急剧下降。从常温的18摄氏度,降到10度,5度,0度……
“零下五度了!”林言惊呼,“还在降!”
陈故也感觉到了——握骨简的手开始发冷,不是普通的冷,而是一种深入骨髓的寒意,仿佛骨简正在吸收他身体的热量。
他想抽回手,却发现手指僵硬,动弹不得。
“陈故?陈故!”林言冲过来,想拉开他的手,但碰到骨简的瞬间,她也僵住了——不是被冻住,而是像触电一样,全身麻痹。
两人的意识同时被拖入一个诡异的场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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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“看见”的不再是月下的坟地,而是一个巨大的地下空间。
空间中央,是一座复杂的青铜结构,由无数管道、齿轮、转盘组成,像一台来自史前文明的超级计算机。结构表面刻满了和骨简上类似的纹路,此刻正流淌着青绿色的光。
青铜结构连接着四面八方延伸出去的“管道”——这些管道半透明,像水晶又像光缆,内部有液体状的光在流动。有些管道畅通无阻,光芒平稳;有些则堵塞严重,光芒晦暗;还有几根管道已经破裂,光液外泄,在地面形成一滩滩灼热的“光池”。
而最引人注目的是,青铜结构上方,有两个小小的“接口”,各自连接着一根细管。这两根细管向上延伸,穿透岩层,通往……
通往两座坟。
陈故瞬间明白了:他们正“看见”的是地下的真实——哑山地下的青铜结构,以及它连接的两座坟。坟不是坟墓,而是“接口”,是地面与地下系统的连接点。
一个声音在空间中回荡,苍老而疲惫:
“阵列危矣……”
“九门非始,汪家非敌……”
“真正的敌人……是脉自身的病变……”
声音断断续续,像是录音机电量不足时的回放。
陈故想说话,却发不出声音。他想靠近看个仔细,视野却突然拉近,聚焦在一根严重堵塞的管道上。
管道内部堆积着黑色的、沥青状的污物。污物中,隐约可见扭曲的人脸、动物的残骸、破碎的建筑……像是所有被地脉“消化不良”的东西都淤积在这里。
那根管道的标签上,刻着三个字:黄河节点。
标签下方还有一行小字:淤塞度72%,预计溃决时间:2023年10月。
2023年10月——就是七个月后!
陈故还想再看,视野却猛地被拉回。他“看见”青铜结构旁边,站着一个人影。
那人穿着清代的长衫,背对着他,正在操作青铜结构上的一个转盘。转盘锈蚀严重,他每转动一格,都发出刺耳的摩擦声。
像是感觉到了陈故的“目光”,那人缓缓转过身。
陈故呼吸一滞。
那是一张和他有七分相似的脸——更准确地说,是和爷爷有七分相似的脸。只是这张脸更加苍老,眼神中沉淀着百年的疲惫。
“第五代……”那人开口,声音和刚才回荡的声音一样,“终于来了。”
“您是谁?”陈故在意识中问。
“陈继先。”那人说,“你的太爷爷。也是……这里的上一任守阵人。”
陈故想起来了——族谱上记载,太爷爷陈继先于光绪二十七年迁坟镇山,民国十年不知所终。原来他并没有失踪,而是……进入了这里?
“孩子,时间不多。”陈继先的声音急促起来,“阵列出了问题。三百年前的一次调整失误,导致灵脉循环出现淤塞点。淤塞会不断恶化,最终引发‘脉爆’——你可以理解为地脉版的心肌梗塞。”
“脉爆会怎样?”
“轻则地震、洪水、气候异常。重则……”陈继先顿了顿,“整个区域的生灵会经历‘格式化’。就像电脑系统崩溃后重装,所有数据清零。”
陈故感到一阵寒意:“哑山的喑哑事件……”
“那是轻微泄露。淤塞的灵脉会释放‘错误信息’,干扰胎儿发育。男胎的神经系统更敏感,所以症状更明显。”陈继先说,“但这只是开始。随着淤塞加重,泄露会越来越严重。72%的淤塞度……已经接近临界点。”
“怎么修复?”
陈继先指向青铜结构上的一个空槽:“需要‘钥匙’——就是你手中的骨简。但它只是钥匙的一部分。完整的修复需要三件东西:钥匙、地图、和操作者的‘血脉认证’。”
“地图在哪?”
陈继先指向上方:“在我的坟里。我死后,肉身葬在地面坟中,但意识被阵列保存,成为这里的‘留守AI’。而修复阵列的地图,我藏在了陪葬的帛书中。”
陈故想起梦中那个穿着清代服饰的人,以及他手中的帛书。
“操作者的血脉认证是什么?”
“守阵人的血。”陈继先说,“每一代守阵人,都会在阵列中留下自己的基因印记。只有直系后代,才能激活修复程序。你爷爷本应是这一代的守阵人,但他……”老人的声音低沉下去,“他选择了另一条路。”
“什么路?”
“用现代工程‘包扎’灵脉。”陈继先苦笑,“六十年代,他发现黄河节点即将溃决,但那时你已经出生,他不想让你成为守阵人——这个身份意味着永生永世的束缚。所以他找到了一个折中方案:说服当地建了一座化工厂,用钢筋混凝土的地基,强行压住即将破裂的灵脉支流。”
陈故想起老家附近确实有一座废弃化工厂,父亲说过,那是爷爷当年极力主张引进的项目,为此还得罪了不少乡亲。
“那方法有效吗?”
“暂时有效,就像用胶带粘住裂开的水管。”陈继先说,“但胶带会老化,而且……掩盖了根本问题。现在,胶带快要失效了。”
陈故还想再问,整个空间突然震动起来。青铜结构发出刺耳的警报声,红光闪烁。
“时间到了。”陈继先急促地说,“月圆引力峰值只有三分钟。记住,去我的坟里取帛书,然后去黄河节点。那里有……有人等你。”
“谁?”
陈继先的身影开始变淡:“一个守了很久的人。他姓张,叫……”
声音中断。
陈故和林言同时被弹回现实。
两人跌坐在地,大口喘气。手中的骨简滚落在地,表面的光芒已经熄灭。
林言脸色苍白:“你……你也看见了?”
陈故点头,心脏狂跳。
“那声音说‘阵列危矣’……”林言颤抖着翻开笔记本,飞快记录,“青铜结构、灵脉管道、淤塞点……天啊,如果这是真的,那我们脚下的土地根本不是固态的,而是一个……一个活着的循环系统!”
她突然停下笔,抬起头:“他说黄河节点淤塞度72%,预计溃决时间是今年10月。现在是4月,我们只有六个月时间!”
陈故捡起骨简。它现在冰凉,没有任何异常。
“太爷爷说,修复需要三样东西:骨简、帛书、和守阵人的血。”他看向对面的林家孤坟,“帛书在太爷爷坟里,但怎么取?总不能挖坟吧?”
话音刚落,地面传来轻微的震动。
不是地震,而是某种……机关启动的声音。
两人同时看向两座坟之间的深涧。月光下,原本空无一物的涧底,此刻竟然出现了一条裂缝。裂缝中透出青绿色的光,光芒向上延伸,在两坟之间搭建起一座……光的桥梁?
不,不是光桥。当眼睛适应了光线后,陈故看清了——那是一道由青铜台阶组成的悬空阶梯,从涧底升起,连接两岸。
阶梯表面布满古老的纹饰,每一级台阶都在微微发光,像是已经等待了百年,只为此刻的开启。
“月下坟开……”林言喃喃道,“原来不是比喻。”
陈故握紧骨简,看向林言:“要下去吗?”
林言咬了咬嘴唇,眼神从恐惧变为坚定:“三百年的诅咒,六个月的期限。我们还有选择吗?”
两人踏上青铜台阶。
台阶冰凉但坚实,踩上去发出轻微的回音,像心跳。他们一级级向下,深入涧底。头顶的月光被越来越浓的雾气遮挡,只有台阶自身发出的青绿光照亮前路。
走了大约二十米,来到涧底。这里竟然没有积水,地面是整块的青铜板,上面雕刻着巨大的太极图。太极图的阴阳鱼眼处,各有一个凹陷,形状……
正好和骨简吻合。
陈故看向手中的骨简,又看向林言。
林言点头:“试试。”
陈故走到阳鱼眼处,蹲下身,将骨简放入凹陷。
严丝合缝。
骨简开始发光,光芒沿着太极图的纹路蔓延,很快点亮了整个图案。地面传来低沉的轰鸣,太极图从中间裂开,向两侧滑开,露出一个向下的青铜甬道。
甬道内部,墙壁是半透明的,能看见内部有液体状的光在流动——和刚才“看见”的灵脉管道一模一样。
而在甬道尽头,隐约可见一个端坐的人影。
穿着清代服饰,手中握着一卷帛书。
陈继先的“肉身”所在——或者说,他留给后人的最后指引。
陈故深吸一口气,踏进甬道。
林言紧随其后。
在他们身后,太极图缓缓闭合。月光被隔绝在外,只有甬道墙壁内的灵脉光芒,映照着两个走向未知的年轻人。
而在他们看不见的地表,两座坟头的青绿色雾气,此刻正缓缓旋转,形成一个漩涡。
漩涡中心,一只眼睛般的图案时隐时现。
像是在注视,又像是在等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