江南的梅雨季总是来得缠绵，淅淅沥沥的雨丝织成一张灰蒙蒙的网，将青石板路浸得发亮，也让巷尾那座张家老宅的飞檐黛瓦笼上了一层潮湿的雾气。
张极是在一个雨歇的午后回到老宅的。黑色的越野车碾过积水，在斑驳的木门旁停下，车轮溅起的水花打湿了墙角蔓延的青苔。他推开车门，一身剪裁合体的深灰色西装，衬得身形挺拔修长，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。七年了，他离开这座老宅整整七年，再次踏足这片土地，连空气里都弥漫着熟悉的霉味和雨水冲刷后的青草气息。
老宅的木门是老式的对开样式，门上挂着一把黄铜锁，锁身已经被岁月侵蚀得布满了暗红色的锈迹，像是凝固的血迹。锁孔周围的锈痂层层叠叠，几乎要将钥匙孔完全堵住。张极从口袋里掏出一串钥匙，指尖摩挲着其中一把同样泛着锈光的黄铜钥匙——这是七年前离开时，张父亲手交到他手里的，说“什么时候想回来了，老宅永远为你留着门”。
他将钥匙插进锁孔，试着转动，干涩的金属摩擦声刺耳地响起，像是老旧机器的悲鸣。试了几次，钥匙都卡在锈迹里动弹不得。张极皱了皱眉，从车里拿出一瓶矿泉水，倒了些在锁孔周围，又耐心地等待了片刻，再次转动钥匙。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黄铜锁终于应声而开，伴随着木门“吱呀”的呻吟，像是沉睡多年的巨兽被唤醒。
院子里的景象和记忆中相差无几。一棵老石榴树枝繁叶茂，枝叶几乎覆盖了大半个庭院，雨滴从翠绿的叶片上滚落，砸在青石板上，溅起细小的水花。树下的石桌石凳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，廊下的竹椅已经有些褪色，却依旧结实。墙角的月季被雨水打蔫了几片花瓣，却依旧顽强地开着几朵嫣红的花。
“你是谁？”
一个清澈的声音突然从廊下传来，打破了庭院的静谧。张极循声望去，只见一个少年坐在廊下的竹椅上，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色衬衫，黑色的短发柔软地贴在额前，发梢还挂着几颗晶莹的水珠。少年的皮肤很白，衬得那双眼睛格外明亮，像是盛着一汪清泉，此刻正带着一丝警惕和好奇打量着他。
张极的心脏莫名地漏跳了一拍。这少年他从未见过，却莫名地觉得有些眼熟，尤其是那双眼睛，像极了记忆中某个模糊的影子。“我是张极。”他开口，声音因为许久未曾与人如此平静地交谈而有些沙哑，“这座老宅的主人。”
少年站起身，走到他面前。他比张极矮了大半个头，需要微微仰头才能看清张极的脸。“张极？”少年皱了皱眉，像是在回忆什么，片刻后才恍然大悟，“你就是爸爸常提起的那个哥哥？”
张极愣了一下，随即反应过来。张父在他离开后的第三年，因为一次意外去世了，去世前一直和他的远房表弟一家住在一起。想必眼前这个少年，就是表弟的儿子。“你是张泽禹？”他试探着问。
张泽禹点点头，脸上的警惕褪去了几分，露出了一个腼腆的笑容：“嗯，我是张泽禹。爸爸说，等你回来，让我好好照顾你。”他的笑容很干净，像雨后初晴的阳光，瞬间驱散了张极心头的几分阴霾。
张极看着他，心里五味杂陈。张父去世时，他正在国外处理一项重要的项目，没能赶回来见最后一面，这一直是他心中的遗憾。如今看到张泽禹，仿佛看到了张父的影子，也让他对这座老宅多了几分归属感。“这些年，谢谢你和你爸爸照顾老宅。”他说。
“不用谢，这是我们应该做的。”张泽禹摇摇头，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，转身跑进屋里，很快又跑了出来，手里拿着一块干净的抹布，“哥哥，你刚回来，院子里有点脏，我帮你擦擦石桌吧。”
张极看着他忙碌的身影，心里涌起一股暖流。他走过去，想要接过抹布：“不用了，我自己来就好。”
“没事，我来擦吧，你一路回来肯定累了。”张泽禹固执地摇摇头，然后蹲下身，认真地擦拭着石桌上的灰尘。他的动作很仔细，不放过任何一个角落，额前的碎发垂下来，遮住了他的眼睛。
张极站在一旁，静静地看着他。午后的阳光透过石榴树的枝叶，洒在张泽禹的身上，给他镀上了一层柔和的光晕。他的侧脸线条很柔和，睫毛很长，微微垂着，像两把小小的扇子。张极突然觉得，这座沉寂了七年的老宅，因为这个少年的存在，变得鲜活起来。
擦完石桌，张泽禹又去整理廊下的竹椅。他一边整理，一边和张极聊着天。“哥哥，你在国外住了很多年吗？”
“嗯，七年了。”张极回答。
“国外好不好玩？”张泽禹的眼睛里闪烁着好奇的光芒。
“还行，就是没有家里自在。”张极笑了笑，“你呢？一直在镇上生活？”
“嗯，我从小就在这里长大。”张泽禹点点头，“爸爸在镇上的中学当老师，妈妈在医院当护士。我现在读高二，就在爸爸教书的学校。”
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，气氛渐渐变得融洽起来。张极发现，张泽禹是个很开朗的少年，话不算多，却很会找话题，而且很懂礼貌，举手投足间都透着一股乖巧懂事的气质。
聊得差不多了，张极开始收拾自己的行李。他这次回来，打算在老宅常住。国外的生活虽然光鲜，却让他感到疲惫不堪，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沉淀自己。老宅无疑是最好的选择。
张泽禹也主动过来帮忙，帮他把行李箱搬进屋里。老宅的房间很多，张极选了一间朝南的卧室，房间里的陈设很简单，一张床，一个衣柜，一张书桌，都是老式的家具，却被擦拭得很干净。窗外就是院子里的石榴树，枝叶摇曳，光影斑驳。
“哥哥，这间房采光最好，通风也不错。”张泽禹说，“我已经提前打扫过了，你可以直接住。”
“谢谢你，泽禹。”张极看着他，真诚地说。
“不用谢，哥哥。”张泽禹笑了笑，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，“对了，哥哥，晚上你想吃什么？我回家问问妈妈，让她给你做。”
张极心里一暖：“不用麻烦了，我随便吃点就行。”
“不麻烦的，你刚回来，肯定想吃点家里的味道。”张泽禹固执地说，“我妈妈做的红烧肉可好吃了，还有糖醋鱼，都是爸爸以前最喜欢吃的。”
提到张父，张极的心里又是一阵酸涩。他点点头：“好，那就麻烦阿姨了。”
“不麻烦！”张泽禹笑着跑了出去，“哥哥，我先回家了，晚上我叫妈妈做好饭再来叫你！”
看着张泽禹跑远的背影，张极的嘴角不自觉地向上扬起。他走到窗边，看着院子里的石榴树，心里突然觉得，这次回来，或许是一个正确的决定。
晚上，张泽禹果然来叫张极去家里吃饭。张泽禹的家就在老宅隔壁，是一座同样老旧的平房，却收拾得干净整洁。张泽禹的父母都很热情，尤其是张母，拉着张极的手问长问短，嘘寒问暖，让他感受到了久违的家庭温暖。
饭桌上的饭菜很丰盛，红烧肉肥而不腻，糖醋鱼酸甜可口，还有几道清爽的素菜，都是张极小时候喜欢吃的味道。张泽禹坐在他旁边，不停地给他夹菜，“哥哥，你多吃点这个，妈妈做的红烧肉最好吃了。”“哥哥，你尝尝这个鱼，刺很少的。”
张极看着他忙碌的样子，心里暖暖的，也拿起筷子，给张泽禹夹了一块鱼：“你也多吃点。”
张泽禹的脸颊微微泛红，低下头，小声地说了句“谢谢哥哥”。
吃完饭，张极和张泽禹的父亲聊了一会儿天，了解了一些这些年镇上的变化，还有张父去世后的一些情况。张泽禹的父亲叹了口气：“你爸爸这辈子不容易，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你能好好的。现在你回来了，也算是了了他的一桩心愿。”
张极点点头，心里很不是滋味。他知道，自己亏欠张父太多了。
回到老宅时，夜色已经深沉。月光透过云层，洒在庭院里，给石榴树镀上了一层银色的光晕。张极坐在廊下的竹椅上，看着天上的明月，心里思绪万千。
这时，张泽禹拿着一件薄外套走了过来：“哥哥，晚上有点凉，你穿上吧。”
张极接过外套，披在身上，一股淡淡的皂角香扑面而来，是张泽禹身上的味道。“谢谢你，泽禹。”
“不用谢。”张泽禹在他旁边坐下，看着天上的明月，轻声说，“哥哥，你是不是在想爷爷？”
张极愣了一下，随即点点头。张泽禹口中的爷爷，就是他的父亲。“嗯。”
“爷爷是个很好的人。”张泽禹说，“他经常给我讲你小时候的事情，说你小时候很调皮，经常爬树掏鸟窝，还把石榴树的枝桠折断了不少。”
张极笑了笑，想起了自己小时候的顽劣，心里一阵感慨。“那时候年纪小，不懂事。”
“爷爷说，你虽然调皮，但是很聪明，学习成绩一直很好。”张泽禹转过头，看着张极，眼睛里闪烁着崇拜的光芒，“他还说，你是他的骄傲。”
张极的心里一酸，眼眶有些湿润。他知道，张父一直以他为荣，可他却没能在张父生前好好陪伴他。“我对不起他。”
“哥哥，你不用自责。”张泽禹轻声说，“爷爷知道你有自己的事业要忙，他从来没有怪过你。他只是很想你，经常在院子里看着你的房间发呆。”
张极沉默了，心里充满了悔恨和愧疚。如果当初他能多抽出一点时间回来看看张父，或许就不会有这么多遗憾了。
两人静静地坐在廊下，听着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，还有远处传来的几声犬吠。月光温柔地洒在他们身上，营造出一种宁静而美好的氛围。
“哥哥，你以后会一直留在老宅吗？”张泽禹突然问。
张极转过头，看着他明亮的眼睛，认真地说：“嗯，我打算在这里常住。”
张泽禹的脸上露出了开心的笑容：“太好了！这样我以后就可以经常来找你玩了。”
看着他纯真的笑容，张极的心里也变得柔软起来。他点点头：“好，随时欢迎你。”
那天晚上，张极睡得很安稳。或许是因为回到了熟悉的环境，或许是因为身边有了可以牵挂的人，他不再像以前那样辗转反侧。梦里，他仿佛回到了小时候，和张父一起在院子里摘石榴，阳光温暖，岁月静好。
接下来的日子，张极开始整理老宅。他请人修缮了屋顶，更换了一些老化的家具，把院子里的杂草清理干净，给石榴树修剪了枝叶。张泽禹每天放学都会过来帮忙，给他递工具，帮他打扫卫生，两人的关系也越来越亲密。
张极发现，张泽禹不仅乖巧懂事，而且很聪明，学习成绩很好，尤其是理科，经常在年级里名列前茅。闲暇时，张泽禹会拿着课本过来问张极一些问题，张极也会耐心地给他讲解。看着张泽禹认真听讲的样子，张极仿佛看到了年轻时的自己。
有时候，两人会一起在院子里的石桌上看书，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洒下来，落在书页上，也落在他们的身上。偶尔，张泽禹会抬起头，偷偷看一眼张极，而张极也会恰好转过头，两人的目光相遇，张泽禹会不好意思地低下头，脸颊泛红，而张极的嘴角则会不自觉地向上扬起。
张极知道，自己对张泽禹的感情，已经超出了普通的兄弟之情。他开始贪恋和张泽禹在一起的时光，喜欢看他笑，喜欢听他叫自己“哥哥”，喜欢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。可他也知道，这种感情是不被允许的。他们是名义上的兄弟，有着剪不断的羁绊，却也有着无法跨越的鸿沟。
就像老宅门上的那把黄铜锁，虽然已经打开，却依旧布满了锈迹，提醒着他曾经的过往和无法逾越的现实。
这天，张极和张泽禹一起在院子里摘石榴。今年的石榴长得特别好，枝头挂满了红彤彤的果实，像一个个饱满的小灯笼。张泽禹踮着脚尖，想要摘树上最高的那个石榴，却怎么也够不到。
“我来帮你。”张极走过去，轻轻托住张泽禹的腰，将他举了起来。
张泽禹的身体一僵，脸颊瞬间变得通红。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张极掌心的温度，还有从他身上传来的淡淡的烟草味。他有些慌乱地摘下那个最大的石榴，然后小声说：“哥哥，我够到了，放我下来吧。”
张极放下他，看着他泛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目光，心里一阵悸动。他接过石榴，剥开皮，露出里面晶莹剔透的石榴籽，像一颗颗红色的珍珠。“尝尝看，甜不甜。”他递了一颗给张泽禹。
张泽禹张开嘴，吃下石榴籽，甜美的汁液在舌尖弥漫开来。“好甜！”他眼睛一亮，开心地说。
张极看着他的笑容，心里也甜甜的。他也拿起一颗石榴籽，放进嘴里，细细品味着。阳光洒在他们身上，温暖而美好，仿佛时间都静止在了这一刻。
可张极知道，这样的美好终究是短暂的。他和张泽禹之间，就像这颗石榴，外表光鲜亮丽，内里却有着无数的隔阂。他不知道，这份不该有的感情，会将他们引向何方，也不知道，这把锈蚀的锁，是否还能锁住他们之间的秘密。
晚上，张极躺在床上，辗转反侧。他想起了白天托住张泽禹腰时的触感，想起了他泛红的脸颊和躲闪的目光，想起了他身上淡淡的皂角香。这些画面在他脑海里挥之不去，让他心神不宁。
他知道，自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。他必须控制自己的感情，不能让这份不该有的情愫继续蔓延。否则，不仅会伤害到张泽禹，也会让两个家庭陷入困境。
可感情这东西，往往是身不由己的。越是想要控制，就越是难以抑制。张极闭上眼，心里充满了矛盾和挣扎。他不知道，这扇已经打开的门，是否还能再次关上，就像不知道，这把锈蚀的锁，是否还能再次锁住他的心。
窗外的月光依旧温柔，可张极的心里，却像是被雨水浸泡过一样，潮湿而沉重。他知道，一场关于爱与禁忌的风暴，正在悄然酝酿。而他和张泽禹，都将被卷入这场风暴之中，无法自拔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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