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九十八章：火与遗忘的回廊

陈实的手指扣在“净化者”冰冷坚硬的扳机上，感受着那微小但决定生死的阻力。门外的刮擦和腐蚀声如同无数细小的牙齿，啃噬着金属门板的边缘，也啃噬着每个人的神经。空气中，那股甜腥的腐败气味正透过越来越明显的缝隙渗透进来，混合着消毒准备间内陈年化学品和尘埃的闷浊气息，形成一种令人作呕的鸡尾酒。

“准备了。”陈实的声音低沉，但清晰地穿透了门外的噪音和室内的紧张。他看向刘老栓，老猎人已经将一堆混杂着破布、纸屑和不明化学残留物的易燃物堆在了门后最容易被推出去的位置，并用找到的一小瓶残存的工业酒精（竟然还没完全挥发）淋了上去。石头则用颤抖的手握着一个老式的金属打火机——不知从哪个废弃工作服口袋里翻出来的，还能打出微弱的火苗。

时间，每一秒都如同在刀锋上拖动。

“数到三。”陈实的目光扫过两位同伴满是汗水和灰尘的脸，“石头，点火。刘叔，推罐子。我开门，射击，然后我们一起冲。目标：走廊尽头右转，根据之前指示图，B-3区应该在那附近。”

“一。”

刘老栓和石头调整呼吸，肌肉绷紧，眼神死死盯住各自的任务点。

“二。”

陈实将“净化者”换到右手，左手缓缓搭上冰冷的门闩。门外，撞击和刮擦声骤然加剧，仿佛感知到了门内猎物最后的决绝。

“三！”

“嗤啦——！”

石头的打火机冒出橘黄色的火苗，触碰淋了酒精的易燃物堆。火焰猛地窜起！并不算特别旺盛，但在昏暗的准备间里，骤然亮起的火光带着一种原始的、驱散黑暗和恐惧的力量！

几乎同时，刘老栓低吼一声，用肩膀和手臂的合力，猛地将堆放在门后的几个沉重空金属罐向门口推去！

陈实则在火焰窜起的刹那，用尽全身力气，猛地拉开内侧门闩，然后将厚重的金属门向内拉开一条缝隙，随即身体向侧后方急退！

“砰！哗啦——！”

燃烧的杂物堆被金属罐一撞，夹杂着火焰向门外涌去！堵在门口、正疯狂攻击的几只扭曲蚀生兽猝不及防，被燃烧的碎片和滚烫的金属罐迎头砸中！

“吼——！！！”

凄厉的、饱含痛苦和暴怒的嘶吼瞬间炸响！火焰对它们似乎有着超出预料的克制效果！那些暗红溃烂的血肉在接触明火的瞬间，发出“滋滋”的爆响，迅速焦黑碳化，散发出更加浓郁的恶臭。怪物们本能地后退、拍打身上的火焰，一时间门口陷入了短暂的混乱，火焰也阻碍了后方其他怪物的视线和路径。

就是现在！

“冲！”陈实第一个从门侧闪出，抬臂，“净化者”枪口指向火焰缝隙外一只未被火焰波及、正试图绕过火堆扑来的、形似多足蜘蛛的矮小蚀生兽。

“砰嗡！”

低沉的爆鸣声中，炽亮的白光精准命中怪物头部，将其大半截身躯瞬间化为飞溅的焦炭！陈实毫不停留，跨过地上燃烧的杂物和翻滚哀嚎的怪物，向着走廊尽头狂奔！

刘老栓和石头紧随其后。刘老栓在冲出门的瞬间，回手将猎枪枪管插进门框缝隙，用力一别，将已经变形的门板卡得更紧一些，希望能多阻挡片刻。石头则一边跑，一边用自动步枪向火焰两侧阴影中试图逼近的怪物身影扫射，不求杀伤，只求压制！

三人如同三道撕裂黑暗的利箭，在充斥着火焰、浓烟、怪物嘶吼和焦臭味的走廊里亡命飞奔。身后，火焰的噼啪声、怪物愤怒的咆哮和撞击门板的巨响混成一片死亡的交响。前方，黑暗如同巨兽的咽喉，深不见底。

头灯的光束在奔跑中剧烈摇晃，切割着前方模糊的景象：剥落的墙皮、锈蚀的管道、散落在地的零星废弃物……通道并非完全笔直，偶尔有岔路，但陈实凭着对之前区域指示图的记忆和对“B区”方向的判断，毫不犹豫地选择着路径。

“右转！”他嘶吼着，带头冲进一条略显狭窄、但天花板更高的通道。这里的墙壁上开始出现更多与“样本”、“处理”、“无菌”相关的标识牌。B区，生物样本存储和处理区，他们正在接近目标！

身后的追兵并未放弃。火焰的阻碍效果比预想的短暂。那些扭曲的怪物似乎对疼痛有极高的耐受度，或者火焰本身对某些个体效果有限。沉重的拖拽声、甲壳刮擦声，以及那令人心寒的嘶吼，再次从后方迫近，而且听起来……数量似乎更多了！枪声和火焰显然惊动了这片区域更多的“居民”！

“它们追上来了！快！”石头回头看了一眼，只见后方通道拐角处，影影绰绰的狰狞身影正蜂拥而出，速度极快！

这条新进入的通道两侧有许多紧闭的房门，门上的标牌字迹更加专业和清晰，诸如“低温样本库 - 17”、“活体组织暂存室”、“病理分析前处理间”等等。空气中那股福尔马林和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烈，甚至压过了身后追兵带来的甜腥腐败气。

陈实目光急速扫过两侧门牌。B-3区样本准备室……在哪里？

突然，跑在最前面的刘老栓猛地刹住脚步，同时举起拳头示意停下！他手中的猎枪瞬间抬起，指向通道前方！

陈实和石头立刻停下，顺着刘老栓指的方向望去。

只见前方大约二十米处，通道被一堆从天花板坍塌下来的混凝土碎块、扭曲的金属构件，以及大量同样暗红色的、如同生物组织硬化后的分泌物给堵死了！封堵的情况比之前那个紧急出口更加严重，几乎完全塞满了通道截面，只有一些狭窄的、不知深浅的缝隙。

而在那堆废墟前，散落着一些白色的、沾满污渍的碎骨，以及几件早已腐烂成破布的……类似研究制服的东西。骨头上有明显的啃噬和折断痕迹。

这里发生过战斗，或者……屠杀。然后通道被彻底封死了。

“死路？！”石头的声音带着绝望。

陈实的心也是一沉。但他立刻注意到，就在这堆废墟封堵物的左侧墙壁上，大约一人高的位置，有一个被暴力破坏的、原本可能是通风管道或小型检修通道的缺口。缺口边缘的金属挡板被撕扯变形，露出后面黑漆漆的、直径约七八十公分的管道空间。一股更加阴冷的、带着陈旧灰尘气味的空气，正从那个缺口里缓缓流出。

缺口下方的地面上，有几道新鲜的、沾着粘液的刮擦痕迹，一直延伸到废墟堆的阴影里，似乎有东西不久前从这里进出过。

“那边！”陈实当机立断，指向那个缺口。无论后面是什么，总比留在这里被前后夹击强！

他们冲向缺口。身后的追兵已经逼近到拐角，嘶吼声近在咫尺！

“石头，你先上！进去后火力掩护！刘叔，把大河递上去，然后你上！我断后！”陈实语速飞快，转身，单膝跪地，“净化者”枪口稳稳指向拐角处最先露头的阴影。

石头没有废话，将步枪往背后一甩，双手扒住缺口边缘，用力一撑，矫健地钻了进去，随即里面传来他落地的声音和快速架枪的声响。

刘老栓迅速解下背上的王大河，奋力将他上半身托举到缺口高度。里面的石头伸手抓住王大河的肩膀和衣服，配合着外面的托举，艰难地将昏迷的同伴拖了进去。

“刘叔，快！”陈实头也不回地喊道，他的眼睛死死盯着拐角。第一只怪物——那只半人半螳螂、只剩一条骨刃手臂的家伙，已经嘶吼着冲了出来！

“砰嗡！”

“净化者”再次怒吼，白光闪过，精准地将那只怪物剩余的手臂连同半边肩膀轰碎！怪物惨叫着翻滚倒地，暂时阻碍了通道。

刘老栓抓住时机，也敏捷地钻进了缺口。

陈实立刻起身，向缺口退去。就在他准备转身攀爬的瞬间——

“吼！！！”

一声更加狂暴、更加沉重的咆哮从拐角后传来！紧接着，一个比之前所有怪物都要庞大、几乎塞满通道三分之二宽度的阴影猛地冲出！

那东西像是由数具人类躯干和不知名动物肢体强行缝合、膨胀而成的肉山！它有着至少三颗扭曲变形的头颅（有的还残留着破碎的护目镜或头发），四五条粗细不一、末端是骨刺或利爪的手臂，下半身则是一团不断蠕动、分泌粘液的庞大肉基。它每移动一步，地面都仿佛在震颤！

它猩红（或浑浊）的复眼瞬间锁定了正在攀爬缺口的陈实，一条粗壮如梁柱、布满骨刺的手臂带着撕裂空气的恶风，狠狠扫来！

陈实根本来不及完全钻进缺口！他瞳孔骤缩，在千钧一发之际，只能用尽全力向缺口内猛地一扑！

“嘭！！！”

骨刺手臂重重砸在缺口边缘的金属挡板上！刺耳的金属扭曲断裂声炸响！陈实感觉一股恶风擦着他的后背掠过，作战服被撕开一道口子，火辣辣的疼痛传来。他整个人摔进了管道内部，狼狈翻滚。

“陈顾问！”里面的石头和刘老栓惊叫。

那怪物一击不中，更加愤怒，它那颗最大的头颅张开满是螺旋利齿的巨口，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，然后竟然开始用庞大的身躯和剩余的手臂，疯狂地撞击、撕扯那个缺口！它想要把缺口扩大，钻进来！

整个管道都在剧烈震动，灰尘和锈屑簌簌落下。缺口边缘的金属和混凝土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，正在被一点点掰开、扩大！

“走！快走！不能让它进来！”陈实忍痛爬起，嘶声吼道。这管道空间狭窄，如果让那肉山挤进来，他们所有人都得被碾成肉泥！

刘老栓和石头也知道情况危急，两人再次架起王大河，沿着这条倾斜向上、布满了厚厚灰尘和不明污渍的管道深处，踉跄着快速前进。陈实断后，一边后退，一边紧张地看着那不断被扩大的缺口和缺口外那张越来越清晰的、充满纯粹毁灭欲望的恐怖脸孔。

管道内一片漆黑，只有头灯晃动。空气污浊冰冷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、类似于大型冷库或通风系统长久停用后产生的霉味和金属锈蚀味。管道壁上偶尔能看到一些残破的绝缘层和标识，写着“送风 - B区核心”、“检修通道 - 勿堵”等字样。

他们不知道这条管道通向哪里，但此刻，它是一条逃离身后那恐怖肉山和更多怪物的、唯一的生路。

身后的撞击声和咆哮声渐渐被弯道和距离隔绝，变得沉闷、遥远，但并未消失。那怪物显然没有放弃。

不知道在黑暗中爬行了多久，前方终于出现了一丝微弱的不同——不是自然光，而是一种稳定的、暗绿色的应急灯光，从管道尽头的网格状通风口透射进来。

有光！意味着那边可能是一个尚有部分电力维持（哪怕是备用应急电源）的空间！

三人精神一振，加快速度爬到通风口前。通风口由金属网格覆盖，边缘的螺丝早已锈死。刘老栓用猎枪枪托猛砸几下，将网格砸开一个缺口。

陈实率先探头望去。

通风口外，是一个相对宽敞、挑高约四米的房间。房间内整齐排列着许多金属工作台、操作柜和复杂的仪器设备（大多蒙尘，但看起来比外面那些完好得多）。墙壁上嵌着发出暗绿色光芒的应急指示灯。而最引人注目的是，房间一侧的墙壁，完全由厚重的透明观察窗构成，窗外是一片深邃的、泛着幽幽蓝光的黑暗，看不清具体是什么。

房间内空无一人，寂静无声。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臭氧和低温冷凝剂的气味。

这里，似乎是一个监控室或操作间。

而在房间正对通风口的那面墙上，挂着一个清晰的区域标识牌，上面写着：

样本准备及预处理监控室 (B-3)

下方还有一个箭头，指向房间另一侧一扇厚重的、带有电子门禁的金属门，门上标注：

通往深层冷却库 (授权人员专用)

他们，歪打正着，竟然直接找到了B-3区样本准备室的核心区域，并且……深层冷却库的入口，就在眼前！

希望，如同黑暗中陡然亮起的火把，瞬间驱散了部分疲惫和恐惧。

然而，就在他们准备从通风口爬下去时，陈实眼角的余光，瞥见了观察窗外那片幽蓝黑暗中的一点异样。

似乎……有什么巨大的、缓慢移动的轮廓，在那片黑暗深处，一闪而过。

冰冷的感觉，再次顺着脊椎爬上。

这个看似安全的“监控室”，外面连接着的，又是什么？那个需要“主管级磁卡密钥”才能打开的门后，所谓的“深层冷却库”，真的就是避难所吗？

而他们身后管道深处，那坚持不懈的撞击和咆哮声，也正在越来越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