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五章:深渊曙光
清理掉“骨刺怪”的巢穴区域后,管道内的气氛并未轻松。相反,随着继续深入,一种更深沉、更原始的压抑感,如同冰冷的潮水,渐渐漫过每个人的心头。
水流变得越来越湍急,水深已经没过了胸口。他们不得不将武器高举过头顶,在冰冷刺骨、污浊不堪的水中艰难跋涉。管壁上,那种令人不安的粘稠丝状物和腐蚀痕迹出现的频率越来越高,有时甚至整段管顶都被厚厚的、如同生物粘膜般的物质覆盖,需要小心地用火焰喷射器(“焊枪”携带)开路才能通过。
空气中那股福尔马林混合铁锈的怪味,逐渐被另一种更加浓烈、更加腥膻的气息取代。这气息让陈实联想起了地下深处的“蚀”,但又有些微妙的不同——更加潮湿,更加……密集。
“注意,生物活动信号增强。”老张盯着手中一个巴掌大的生物信号探测器,屏幕上的波形正在剧烈跳动,“前方可能有大型巢穴,或者……聚集地。”
所有人的心都提了起来。武器保险早已打开,手指搭在扳机上。
又前进了大约五十米,管道在前方再次出现一个近乎九十度的急转弯。水流在这里变得异常汹涌,发出轰隆的声响,仿佛瀑布的前奏。
而就在拐弯处,陈实闻到了那股腥膻气味的源头——来自弯道另一侧。
他示意队伍停下,自己贴着湿滑的管壁,小心翼翼地探头,用潜望镜式观察仪看向弯道另一侧。
只看了一眼,他的呼吸便瞬间停滞。
弯道另一侧,管道豁然开朗,连接着一个巨大的天然地下洞窟!洞窟足有半个足球场大小,洞顶高悬,垂下无数钟乳石。洞窟的地面并非岩石,而是一片令人作呕的、缓缓蠕动着的、肉红色的“菌毯”!“菌毯”上,隆起无数大大小小的、如同肿瘤般的鼓包,一些鼓包还在有规律地搏动着。
而在“菌毯”之上,洞窟的四周岩壁和地面上,密密麻麻地趴伏着、悬挂着、蠕动着难以计数的生物!
不是“蚀”。它们的体型普遍比“蚀”小,大多只有狼狗大小,但形态更加怪异。有的像放大的、甲壳畸形的昆虫;有的如同剥了皮、长满肉瘤的蜥蜴;还有的干脆就是一团不断变化形状的、流淌着粘液的肉块……但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点:身体表面大多覆盖着或厚或薄的、颜色暗淡的甲壳或角质层,口器狰狞,散发着强烈的腐蚀性气息和那股浓烈的腥膻味。
这里是一个变异生物的巢穴!一个由“蚀”的泄露能量、地下特殊环境以及可能的人为污染共同催生出的、扭曲的生态群落!
更可怕的是,在洞窟的中央,那片“菌毯”最厚的地方,耸立着一个高达三四米的、如同巨大肉瘤心脏般的东西!它缓慢而有力地搏动着,表面布满了粗大的、如同血管般的脉络,不断向四周的“菌毯”输送着暗红色的营养物质。每一次搏动,都引得周围的变异生物一阵骚动。
而那条管道,就从洞窟一侧的岩壁穿入,出口就在离那片“菌毯”边缘不到十米的地方!他们如果要继续前进,就必须横穿这个恐怖的巢穴!
陈实缩回头,脸色极其难看,快速将看到的情况低声汇报。
老张听完,沉默了片刻,眼神锐利如刀。“不能硬闯。数量太多了,一旦惊动,我们会被瞬间淹没。”
“绕路?”“锉刀”嘶声问,他的脸色因毒素和失血更加苍白。
“没有别的路。地图上标记这里就是最危险的‘繁殖核心区’。”陈实摇头,“那个老看守者特别警告过。”
“那就只有一个办法了。”老张看向洞窟方向,又看了看手中探测器上疯狂跳动的信号,“擒贼先擒王。那个中央的‘心脏’,很可能是这个巢穴的能量核心或者母体。摧毁它,可能会引起整个巢穴的混乱甚至崩溃,为我们创造通过的机会。”
“太冒险了!距离太远,中间全是怪物!” “虎钳”低声道。
“用这个。”老张从背包里拿出一个长条形的、带有瞄准镜的筒状物——单兵云爆火箭筒!“最大射程足够。但只有一发,必须确保命中核心。”
“我去。”“焊枪”主动请缨,“我爆破经验最丰富。”
“不,我来。”陈实站出来,“我观察过角度,需要从管道出口上方一个凸起的岩石平台发射,那里视野最好,但位置暴露。我动作快,发射后可以立刻撤回管道。”
老张看着陈实,没有立刻答应。陈实不是专业爆破手,而且已经历尽艰险。
“给我吧,老张。”陈实目光坚定,“我知道怎么用。而且,是我把大家带到这条路上的。”
老张最终点了点头,将沉重的火箭筒和唯一的一枚云爆弹交给陈实,并快速讲解了简易操作要点。“记住,发射后立刻后撤,不要管战果。我们会接应你。”
陈实深吸一口气,背起火箭筒,检查了一下自己的手枪和刀。“锉刀”将一枚烟雾弹塞进他手里:“小心。”
没有多余的话。陈实再次悄无声息地摸到管道拐角,仔细观察。那个凸起的岩石平台就在管道出口上方约三米处,需要攀爬湿滑的岩壁上去。
他等待了片刻,趁着下方“菌毯”上几只巡逻的变异生物转身的间隙,如同壁虎般迅速爬上了平台。平台不大,刚好够他蹲踞。
下方,恐怖的巢穴景象一览无余。腥膻的气味几乎让他窒息。那个巨大的“心脏”就在斜前方约四十米处,缓慢搏动,暗红色的“血管”在菌毯下隐约可见。
他迅速架起火箭筒,打开简易瞄准镜,对准那颗搏动的“心脏”。汗水混合着管道内的水汽,从额头滑落,滴进眼睛,带来刺痛。他眨眨眼,屏住呼吸,手指搭在扳机上。
下方,一只如同放大蜈蚣般的变异生物似乎察觉到了什么,抬起头,用数十对复眼“看”向平台方向!
不能再等了!
陈实猛地扣下扳机!
“嗤——轰!!!”
火箭筒尾部喷出炽热的火焰和浓烟,巨大的后坐力让他肩膀一沉!云爆弹拖着橘红色的尾焰,划破洞窟内昏暗的光线,如同死神的标枪,精准地射向那颗巨大的肉瘤“心脏”!
时间仿佛在那一刻凝固。
洞窟内所有的变异生物,似乎都感应到了致命的威胁,齐刷刷地转向火箭弹飞来的方向,发出各种刺耳尖锐的嘶鸣!
火箭弹命中了!
没有巨大的爆炸声,而是先是一声沉闷的爆响,紧接着,以命中点为中心,一道肉眼可见的白色炽热冲击波呈球形骤然扩散开来!冲击波所过之处,空气被瞬间加热到数千度,氧气被疯狂消耗!
云爆弹!利用高温和窒息双重杀伤!
“心脏”在高温中剧烈扭曲、膨胀,然后如同熟透的烂西瓜般轰然炸开!暗红色的粘稠汁液和破碎的组织如同暴雨般向四周溅射!周围的“菌毯”瞬间被引燃,熊熊燃烧起来!
高温和缺氧的致命双重打击,让离得最近的变异生物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,就化为了焦炭!稍远一些的,则痛苦地翻滚、抽搐,甲壳开裂,汁液横流。
整个巢穴,瞬间变成了燃烧的地狱!
但死亡的威胁也彻底激怒了幸存的和更远处的变异生物!它们发出震耳欲聋的、充满狂暴和痛苦的咆哮,如同黑色的潮水,从四面八方,朝着管道出口和陈实所在的平台蜂拥而来!
“山风!撤!”老张在管道内大吼。
陈实早已扔掉发射完的火箭筒,转身就准备跳下平台。但平台边缘湿滑无比,他脚下一滑,竟然直接向下坠去!下方,正是几只被烧伤但未死、张着狰狞口器扑来的变异生物!
千钧一发之际,一道绳索从管道口甩出,精准地套住了陈实下坠的身体!是老张!
“拉!”老张和“虎钳”同时发力,将陈实猛地拉回了管道!
几乎就在陈实被拉回管道的瞬间,几只变异生物的利爪和口器就狠狠咬在了他刚才悬空的位置,扑了个空!
“走!快走!”老张一边射击压制涌到管道口的怪物,一边怒吼。
五人小队不敢有丝毫停留,顺着湍急的水流,拼命朝着洞窟另一侧的出口方向冲去!
身后,是燃烧的巢穴、狂暴的怪物嘶吼和不断逼近的死亡阴影。
前方,是未知的黑暗和可能存在的生路。
他们踏着齐胸深的、被怪物血液和粘液染红的污水,在燃烧的洞窟边缘亡命狂奔。高温炙烤着他们的后背,腥臭有毒的烟雾让他们呼吸困难。不断有被烧伤或发狂的变异生物从侧面扑来,都被他们用精准的点射击退或击毙。
短短的几十米距离,仿佛一场漫长的死亡马拉松。
终于,他们看到了洞窟另一侧的出口——那是另一条向上倾斜的管道入口,水流正从那里流出,似乎通向更高处。
“上去!”老张一马当先,率先爬进了那条向上的管道。
陈实、“锉刀”、“虎钳”、“焊枪”紧随其后。
向上的管道更加狭窄,水流变成了瀑布般的激流,冲得他们几乎站立不稳。他们手脚并用,抠着管壁的锈蚀凸起和裂缝,逆流而上。
身后的嘶吼声和追击声渐渐被水流轰鸣掩盖,但谁也不敢放松。
不知爬了多久,也许只有几分钟,也许是永恒。就在“锉刀”几乎要脱力松手时,前方突然传来老张惊喜的声音:“有光!是自然光!”
陈实精神一振,奋力向上。果然,在前方管道尽头,透过污浊的水帘,他看到了一抹微弱的、灰白色的天光!
出口!
求生的欲望爆发出最后的力量。他们互相搀扶着,顶着激流,终于冲出了管道口!
新鲜、冰冷、带着草木和泥土气息的空气,猛地灌入肺中!虽然依旧阴冷潮湿,但这久违的地面气息,几乎让所有人瞬间热泪盈眶。
他们瘫倒在管道口外的碎石滩上,浑身湿透,伤痕累累,精疲力尽,贪婪地大口呼吸着。
陈实抬起头,环顾四周。
这里是一条幽深狭窄的山间河谷。两侧是陡峭的、长满青苔和灌木的岩壁,头顶是一线灰蒙蒙的天空——已是黎明时分,但云层很厚。脚下是乱石滩和一条水量不大但湍急的溪流,他们就是从溪流上游一个隐蔽在藤蔓后的岩洞里冲出来的。
寂静。只有溪流哗哗的水声和林间的风声。
没有“蚀”,没有变异怪物。只有劫后余生的宁静,和深入骨髓的疲惫。
“确认方位。”老张挣扎着坐起,拿出卫星定位仪。片刻后,他报出一个坐标,“我们在苍岚山脉东侧,黑风峪东南方向约八公里处。已经脱离了C7区核心范围,但这里依然是……‘蚀’的已知活动区边缘。”
他看向陈实:“山风,那个老看守者说得没错,出口在‘蚀’的活动区。我们必须立刻离开河谷,向更高处的安全地带转移,然后呼叫撤离。”
陈实点点头,强撑着站起来,检查了一下“锉刀”和其他人的伤势。“锉刀”中毒虽经处理,但长途跋涉和激烈战斗让情况又有些恶化。“虎钳”和“焊枪”也各有轻伤。他自己更是浑身没有一处不痛,但好在都是皮外伤。
他们简单处理了伤口,补充了一点能量棒和净水,然后互相搀扶着,开始沿着河谷边缘,向着上游地势较高的方向缓慢移动。
每走一步都异常艰难,但没有人抱怨。能活着见到阳光,呼吸到地面上的空气,已经是奇迹。
一个小时后,他们在一处相对平缓、视野开阔的山坡上停了下来。这里已经可以俯瞰下方的河谷,也能看到更远处群山起伏的轮廓。
老张再次尝试启动卫星通讯器。这一次,信号接通了。
“这里是‘断渠’行动救援分队,代号‘基石’,呼叫‘黑石要塞’,收到请回答。”
短暂的沉默后,通讯器里传来了清晰的回应:“‘基石’,这里是‘黑石要塞’指挥中心。收到你的信号,请报告情况。”
老张快速汇报了位置、人员状况和撤离请求。
“‘基石’,收到。撤离直升机已派出,预计四十分钟后抵达你们提供的坐标点。请点燃烟雾信号标识位置。重复,请点燃烟雾信号。”
结束通讯,老张拿出了一枚烟雾信号弹,朝着天空发射。
橙黄色的烟雾缓缓升空,在灰白色的天际划出一道醒目的痕迹。
等待撤离的时间里,众人瘫坐在山坡的岩石上,沉默地望着远方渐渐亮起的天空。
死里逃生的庆幸,战友牺牲的悲痛,对地下世界那无尽黑暗与恐怖的余悸,以及对未来未卜命运的茫然……种种复杂情绪交织在每个人心头。
陈实望着手中那把秦卫东留下的、沾满污垢和血渍的改造刀,刀柄底部的芯片,曾为他们打开了“方舟”的门。老班长,你留给我的,不仅仅是一把刀,更是一条路,一份沉甸甸的、需要用生命去践行的责任。
“山风。”老张走到他身边坐下,递给他一支烟(虽然都湿透了),“这次……多亏了你。”
陈实摇摇头:“是‘铁砧’、‘开锁匠’,还有大家……”
“他们完成了他们的使命。”老张打断他,声音低沉而坚定,“而你和我们,活着出来了,这就是对他们牺牲最好的告慰。现在,你的使命还没完。”
他看向下方被晨雾笼罩的望岳村方向:“望岳村还在那里,‘暮光会’的阴影没有完全散去,‘深根’的秘密依然深埋。你作为‘山风’,作为‘望岳试点’的特派员,你的战场,还在那片土地上。”
陈实顺着他的目光望去。群山环抱中的村庄,在晨曦中显得如此渺小,又如此坚韧。
“我明白。”他握紧了手中的刀,“我会回去。”
远处天边,传来了直升机引擎的轰鸣声。
橙黄色的烟雾指引下,一架涂着迷彩的通用直升机穿过云层,朝着他们所在的山坡缓缓降落。
螺旋桨卷起的狂风吹乱了他们的头发,也吹散了心头的些许阴霾。
深渊之下的噩梦暂时结束,但地面之上的战争,从未停歇。
陈实站起身,最后看了一眼那条吞噬了战友、也见证了奇迹的幽深河谷,然后转身,迎着直升机卷起的风,迈着坚定的步伐,走向那象征着生还与责任的钢铁飞鸟。
曙光,终于刺破了地底最深沉的黑暗。
而带着伤痕与记忆重返人间的守夜者们,将把这曙光,带入下一个需要他们的、或许更加漫长的黑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