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五十三章:绝境之光
断崖边缘,死一般的寂静。
冰冷的气流带着地下深处特有的阴湿和腥气,不断从深渊中涌出,吹得人遍体生寒。头灯和手电的光束努力刺破黑暗,却只在断崖对面粗糙的岩壁上投下一片晃动的光斑,完全无法照亮下方的虚实。那深渊仿佛一张巨口,吞噬了所有的光线和希望。
“C7……二级隔离区……”“铁砧”嘶哑地重复着岩壁上的红字,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盯着下方,“妈的,我们怎么跑到这鬼地方来了!”
陈实没有回答。他蹲在断崖边缘,仔细检查那些新鲜的血迹、粘液和脚印。血迹尚未干透,粘液尚有微弱的腐蚀性,脚印凌乱但清晰,是标准的山地靴印,大约两到三个人。从痕迹判断,这些人(或东西)不久前刚刚从这里下去,或者……上来过。
“下面可能还有别的路,或者升降机的备用缆绳。”“锉刀”指着那个锈蚀的升降机平台,抱着最后一丝希望。
陈实摇摇头。平台锈蚀得太彻底了,缆绳早就断了,钢架结构也摇摇欲坠,不可能承载重量。而且,从那些新鲜脚印的走向看,它们并非走向平台,而是直接从断崖边缘消失——更像是顺着岩壁爬下去了。
“看这里。”陈实用手电照向断崖边缘一处不起眼的凸起岩石。岩石侧面,有一个用匕首新刻出来的、极其隐蔽的箭头标记,指向下方,旁边还有一个潦草的字母“K”。
“这是……‘守夜人’的应急标记?”“铁砧”凑过来,辨认着那个字母“K”,“难道是……‘开锁匠’?他负责技术侦察和破拆,如果‘铁砧’小组有分兵的话……”
可能性很大!“开锁匠”可能和另一部分队员选择了不同的路径,来到了这里,并且留下了标记,表示下方可能有路或值得探查。
但这标记是多久前留下的?他们下去了吗?还是遇到了什么?
“扳手”的呼吸越来越微弱,时间不等人。
“我们必须下去。”陈实站起身,语气不容置疑,“留在这里是等死。下面可能有路,可能有‘开锁匠’他们,也可能有……别的。但这是我们唯一的选择。”
“怎么下?”“铁砧”看着深不见底的断崖,“绳索不够长,而且岩壁湿滑,还有那些鬼东西留下的粘液……”
陈实走到断崖边,用手电仔细照射岩壁。岩壁并非垂直,而是呈现出一种不规则的、带有许多凸起和裂隙的斜坡状,倾斜角度大约七十度。虽然湿滑,但如果小心攀爬,并非完全不可能。那些新鲜脚印的主人,很可能就是这样下去的。
“攀爬下去。”陈实脱下背包,开始整理绳索和岩钉,“我先下,用岩钉和绳索设置保护点。‘锉刀’,你带着‘扳手’,用绳降的方式,跟着我的保护点慢慢下。‘铁砧’,你负责殿后和警戒。”
“你的手臂……”陈实看了一眼“铁砧”血肉模糊的左臂。
“死不了!”“铁砧”咬咬牙,用牙齿配合右手,将左臂用绷带更紧地固定在身侧,“爬下去没问题。”
没有时间再犹豫。陈实将主绳一端牢牢固定在断崖边一块坚固的岩石上,另一端系在自己腰间。他戴上攀岩手套,检查了一下岩钉和快挂,然后深吸一口气,面向岩壁,开始向下攀爬。
岩壁比看上去更加湿滑难行。苔藓、渗水和那些未知生物留下的粘液混合在一起,让每一处着力点都充满不确定性。他必须极度小心,先用匕首清理出干净的落脚点,再将岩钉敲入坚固的岩缝,挂上快挂和绳索。
下降的速度很慢。每下降一米,都需要耗费巨大的体力和精力。下方是无尽的黑暗和未知,上方是同伴沉重的喘息和伤员濒死的威胁。冰冷的气流如同鬼手,不断试图将他从岩壁上剥离。
下降了大约十五米,陈实发现岩壁上出现了一些人工开凿的凹槽和简陋的脚踏点!虽然年代久远,布满了青苔,但明显是为了方便攀爬而特意凿出来的!
这里曾经有人频繁上下!可能是早期的施工人员,也可能是……“暮光会”的人?
他顺着这些人工痕迹继续向下。又下降了十米左右,头灯光束照见下方不远处,岩壁上出现了一个横向的洞口!洞口不大,但明显是人工开凿的,边缘规整,里面黑漆漆的。
而那个“K”箭头标记,也再次出现在洞口上方的岩壁上!
找到了!
陈实心中一震,加快速度向下,抵达洞口边缘。他将自己固定在洞口上方的一个保护点上,然后朝上方打信号:安全,发现洞口。
很快,“锉刀”用绳降的方式,带着昏迷的“扳手”缓缓降下。陈实帮忙将他们拉进洞口。接着是“铁砧”,虽然只有一只手能用,但他凭着惊人的意志力,也艰难地降了下来。
洞口内部是一条狭窄的、向下倾斜的人工甬道,同样是混凝土浇筑,但比上面的通道保存得稍好一些,只是依旧布满灰尘和渗水。甬道很短,只有十几米,尽头是一扇半掩着的、厚重的合金门!
门像是被暴力破坏过,门轴扭曲,门扇歪斜,留出了一道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缝隙。门后的空间,隐约透出微弱的光亮和……一种低沉的、机械运转般的嗡鸣声?
门缝里吹出的风,带着一股淡淡的、不同于之前任何气味的臭氧和润滑油的味道。
这里有电力?有设备在运转?
陈实示意“铁砧”和“锉刀”警戒,自己侧身从门缝挤了进去。
门后是一个小型配电室或者设备间。空间不大,约二十平米,墙壁上布满了老式的配电柜、仪表盘和缠绕着蜘蛛网的电线管路。大部分设备都蒙着厚厚的灰尘,处于断电状态。但房间中央,一台体型不小、外壳锈蚀但指示灯依然在规律闪烁的老式柴油发电机,正在发出低沉的嗡鸣,维持着运转!
发电机连接的线缆,通向房间另一侧一扇紧闭的气密门。那扇门看起来比外面那扇要新一些,门上有一个电子密码锁面板,此刻面板上的电源灯是亮着的——发电机在为它供电!
而在地面上,陈实看到了更多新鲜的血迹和脚印!血迹滴滴答答,一直延伸到那扇带密码锁的气密门前。门口的地上,还散落着几个用过的急救包和弹壳。
这里不久前发生过战斗!有人受伤了,而且试图进入那扇门!
他快速检查了一下发电机。油量表显示燃油还剩大约三分之一,足够运行一段时间。他又检查了一下配电柜,发现只有通往那扇气密门和房间内几盏应急灯的电路是接通的。显然,有人特意启动了这台备用发电机,只为打开那扇门。
“铁砧”和“锉刀”也挤了进来,看到运转的发电机和带密码锁的门,都露出了震惊的神色。
“这是……‘深根’的早期备用电力系统?”“铁砧”嘶哑道,“谁启动的它?‘开锁匠’他们?”
“很可能。”陈实走到气密门前,检查密码锁面板。面板是老式的数字按键式,带有刷卡槽。屏幕上显示着“请输入密码或刷卡”。他尝试按了几个常见的默认密码和“守夜人”内部可能使用的应急密码,都显示错误。
“需要密码或者权限卡。”“锉刀”看着门,“强行破拆动静太大,而且这种门一般有防爆设计。”
陈实沉思着。启动发电机的人(很可能是“开锁匠”小组)肯定知道密码或者有卡,否则他们不会费劲启动发电机。但他们现在在哪?门后?还是……
他的目光落在门口散落的急救包和弹壳上。血迹延伸到门口就消失了,门缝下没有血迹渗入。说明受伤的人很可能进去了。但门现在是关着的。
是进去后从里面关上了?还是……里面的人不希望外面的人进去?
“试试这个。”陈实忽然想起什么,从自己的装备包里,拿出秦卫东留下的那把改造过的多功能刀。刀的刀柄底部,有一个极其隐蔽的、类似芯片接触点的凹槽。郑工在移交这把刀时曾含糊提过一句,说里面可能存有一些“旧系统的识别信息”。
他抱着试试看的心态,将刀柄底部的凹槽,对准了密码锁面板旁边的刷卡槽。
“滴——”
一声轻响,面板上的绿灯亮起,屏幕显示:“权限识别中……”
几秒钟后,“咔哒”一声轻响,气密门内部传来机械解锁的声音!厚重的门扇缓缓向内侧打开了一条缝隙!
竟然真的有用!秦卫东留下的这把刀,竟然有“深根”旧系统的识别权限!
陈实来不及细想其中缘由,立刻示意“铁砧”和“锉刀”做好战斗准备,自己则轻轻推开了门。
门后,是一条明亮得刺眼的洁净走廊!
走廊宽阔,地面铺着防静电地板,墙壁是光滑的白色复合板材,天花板排列着明亮的无影灯。空气里是经过过滤的、略带臭氧味的清新空气,与门外污浊腐朽的环境天壤之别!
这简直是……另一个世界!一个隐藏在C7区二级隔离区边缘的、依旧在运转的现代化设施!
走廊向前延伸约二十米,然后向右拐弯。走廊两侧有几扇紧闭的合金门,门上标着“设备间01”、“储藏室A”、“监控室”等字样。
而在地板上,新鲜的血迹和脚印变得更加清晰,一路滴淌着,拐向了右边的弯道。
这里有人!而且刚过去不久!
陈实端着枪,放轻脚步,沿着血迹快速前进。“铁砧”和“锉刀”抬着“扳手”紧随其后,警惕地观察着两侧的门。
拐过弯,前方走廊尽头,是一扇更加厚重的、透明的观察窗。透过观察窗,可以看到里面是一个类似实验室或者控制中心的房间,摆放着一些老式但保养良好的电子仪器和操作台。
而观察窗前的地面上,瘫坐着两个人!
他们都穿着“守夜人”的作战服,但浑身是血,伤痕累累。其中一个靠在墙上,胸口剧烈起伏,手里还握着一把枪,警惕地指着陈实他们来的方向。当看清是陈实时,他眼中爆发出难以置信的光芒,随即是巨大的惊喜和……如释重负的虚弱。
“山……山风?!”“开锁匠”的声音微弱,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,“你们……怎么找到这里的?”
另一个人伤势更重,昏迷不醒,正是“开锁匠”的搭档“探针”。
“说来话长。”“铁砧”看到同伴还活着,声音也有些哽咽,“你们怎么样?这里是什么地方?”
“这里是……C7区早期建设时的一个……独立监控与安全控制前哨站。”“开锁匠”喘息着,断断续续地说,“我们……在清理上层通道时,被一群没见过的、带腐蚀性的小东西袭击,和大部队失散……误打误撞找到了那个断崖和标记……下来后发现了备用发电机和这扇门……我的旧权限卡还能用……就进来了……”
他咳出一口血沫:“我们进来后,想启动这里的设备,看看能不能联系上基地或者找到其他出路……但刚启动主控台,就触发了……警报……外面……外面好像有东西被惊动了……我们守在这里……打退了两次……那些东西……像‘蚀’,但更小,更灵活,甲壳……能抗子弹……”
陈实立刻明白了。他们启动这个前哨站的设备,能量波动或者信号惊动了附近隔离区里的某种变异“蚀”或者伴生生物,引来了攻击。
“主控台还能用吗?能不能联系外界?”陈实急问。
“可……可以……但需要时间重启……而且信号……可能被干扰……”“开锁匠”指向观察窗内的房间。
“你们守住这里,我进去看看。”陈实当机立断,对“铁砧”和“锉刀”说,“把伤员都集中到那个房间里去,那里更安全。‘铁砧’,你处理一下‘开锁匠’和‘探针’的伤。‘锉刀’,你警戒门口。”
他推开观察窗旁边的一扇小门,走进了那个控制室。
室内设备比外面看起来还要古老,大多是晶体管和电子管时代的产物,但保养得出奇的好,很多仪器指示灯都在闪烁。中央的控制台上,几个屏幕亮着,显示着复杂的数据流和模糊的监控画面——画面里似乎是不同角度的、昏暗的洞穴或通道,看角度,像是这个前哨站外部各个方向的监控探头。
其中一个屏幕上,红色的“警报”字样正在闪烁,旁边显示着“生物入侵警报 - 区域B-7”。
陈实快速浏览着控制台上的按钮和标签。他找到了通讯控制区,那里有一个老式的、带拨号盘和麦克风的无线电装置,旁边标注着“应急联络 - 主基地”。
他尝试拨动一个看起来像是频率调节的旋钮,无线电里立刻传出了沙沙的电流噪音。他按下通话键:“这里是‘山风’,位于C7区二级隔离区边缘未知前哨站,呼叫基地,呼叫‘琴师’,收到请回答。”
沙沙声……没有回应。
他调整了几个频率,再次呼叫。依旧只有噪音。
信号被屏蔽了?还是这个老古董的功率不够?
他又看向另一个标着“内部线路”的通讯面板,上面有几个拨动开关,分别对应“1号哨位”、“2号哨位”、“主控室”、“仓储区”等。他尝试拨动“主控室”的开关。
“滋啦……”扬声器里传来一阵刺耳的杂音,然后,一个虚弱但清晰的老者声音,突然响了起来:
“……终于……有人……启动了这个频道……”
陈实浑身一震!这个声音……不是“守夜人”的!而且,说的是纯正的中文,带着一种久居地下的、苍凉而疲惫的腔调。
“你是谁?你在哪里?”陈实立刻问道,手按在了枪上。
“……我?我是这里的……看守者。或者说……最后的囚徒。”那个声音带着苦笑,“年轻人,你们不该来这里……更不该启动这些设备……它们会像灯塔一样,把黑暗里的东西……都吸引过来。”
“看守者?囚徒?”陈实心中疑窦丛生,“你说清楚!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?你是谁?”
“这里是‘深根’C7区的……初始控制节点之一。代号‘方舟’。”老者的声音缓缓道,“很多年前……事故发生后,大部分人员撤离,这里被封闭。只有少数人……自愿留下,监控情况,防止最坏的结果。我是其中一个。其他人……都死了。或者……变成了别的什么东西。”
“方舟”?初始控制节点?自愿留下的看守者?
信息量太大,陈实一时难以消化。但他抓住了关键:“你知道怎么离开这里?怎么联系外界?”
“离开?外面……现在是什么样子了?”老者声音里带着一丝茫然和渴望,“至于联系外界……这里的通讯设备,只能连接到‘黑石要塞’的主控台……但那条线路,几十年前就断了……”
黑石要塞!陈实心中一动。老张带他去看过的那个庞大地下枢纽!
“如果线路物理上没断,只是被关闭或者需要中继呢?”陈实快速思考着,“你这个前哨站,有没有办法重新激活信号中继?或者,有没有其他应急出口?”
老者沉默了片刻,似乎在回忆或者思考。“中继……地下三层,靠近反应堆冷却管道的地方,有一个信号放大中继站……但那里……靠近隔离屏障的薄弱点,很不安全。至于出口……除了你们进来的那个断崖和已经被封死的主通道,只有一条……紧急疏散管道,通往山脉另一侧的河谷。但那管道……年久失修,而且出口在‘蚀’的活动区内。”
危机与希望并存!
“告诉我中继站的具体位置和启动方法。”陈实不容置疑地说,“我们必须联系上基地。还有,那个紧急疏散管道,具体在哪里?怎么走?”
“年轻人……你很急?”老者似乎察觉到了什么。
“我们有人重伤,随时可能死。外面还有未知的生物威胁。我们没有时间了。”陈实沉声道。
“……好吧。”老者叹了口气,“我会把地图和操作指南,发送到主控台的屏幕上。但你要小心……启动中继站,会消耗大量电力,也可能……引来更麻烦的东西。至于疏散管道……它的入口,就在这个控制室后面,第三储藏室的暗门后面。但我要提醒你,那条管道……并不太平。”
屏幕上,果然开始显示出一幅详细的结构图和文字说明。
陈实快速记下关键信息:中继站在地下三层,需要重启两个主断路器并手动校准频率;疏散管道入口的开启方式;以及管道内几个已知的危险区域标记。
“谢谢你。”陈实真诚地说。
“不必谢我……如果你们能活着出去……帮我……看看外面的太阳……”老者的声音越来越微弱,最终消失,频道里只剩下电流噪音。
陈实知道,时间不多了。他必须立刻行动。
他走出控制室,快速将情况告知“铁砧”等人。
“我和‘开锁匠’(他伤势较轻,熟悉技术)去地下三层启动中继站。”“铁砧”听完,立刻做出决定,“山风,你带着‘锉刀’,护送所有伤员,从那个疏散管道先走!如果我们联系上基地,会立刻通知你们方位,派人接应。如果我们……没能成功,你们至少还有一线生机。”
“不行,太危险了!你们俩都有伤!”陈实反对。
“这是命令!”“铁砧”独眼一瞪,用仅存的威严低吼,“我是现场最高军衔!而且,启动设备需要技术,我比你在行!山风,你的任务是保证尽可能多的人活着出去!明白吗?!”
陈实看着“铁砧”决绝的眼神,又看了看地上奄奄一息的“扳手”和“探针”,咬了咬牙:“……明白!你们小心!”
没有时间告别。陈实和“锉刀”迅速将“扳手”、“探针”固定在简易担架上,按照地图指示,找到了控制室后面第三储藏室的暗门。
暗门后是一条陡峭向下的金属滑梯管道,漆黑一片,散发着陈腐的金属和机油味。
“走!”陈实率先滑了下去。
“锉刀”拖着两个伤员,紧随其后。
滑梯很长,弯弯曲曲。滑行了大约一分钟,他们掉进了一个充满积水的地下管道中。管道直径约两米,四壁是锈蚀的钢铁,脚下是冰冷的、及膝深的污水。前方,是无尽的黑暗。
头灯照亮前方,管道向前延伸,看不到尽头。
陈实知道,他们踏上的,是一条真正的、生死未卜的逃亡之路。
而在他身后,那名为“方舟”的前哨站里,“铁砧”和“开锁匠”将用生命作为赌注,尝试点亮那束通往生还的、微弱的信号之光。
深渊之中,绝境之下,人性的光辉与牺牲,正在黑暗的最深处,悄然绽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