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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

夺钟

暴雨砸在刑部衙门的青瓦上,声响密得让人心头发慌。雨水顺着檐角连成水线,在石阶前溅起一片白茫茫的水雾。顾宴昭站在廊下,玄色官袍的下摆已被飘进来的雨丝洇湿了深色的一块。他手里捏着那份刚从宫里递出来的密折,薄薄的几页纸,却重得压手。

“三百万两。”他低声念出这个数字,声音在雨声里几乎听不见,可站在他身后的户部主事王大人还是猛地一哆嗦。

“顾、顾大人,”王主事抹了把额头上不知是汗还是雨的水渍,声音发颤,“这……这江南转运司报上来的账目,下官上月才复核过,账面是平的啊!这、这密折所言……”

“密折是陛下亲阅,八百里加急递出来的。”顾宴昭打断他,声音没什么起伏,像一块浸透了寒气的青石。他没回头,目光依旧落在庭院里被暴雨打得东倒西歪的芭蕉叶上。“盐税,国之命脉。三百万两白银,无声无息地蒸发了。王大人,你说,这账,是怎么平的?”

王主事腿一软,差点跪在湿漉漉的石板上。“下官……下官实在不知!江南转运使刘大人是户部老吏,一向……”

“刘崇山?”顾宴昭终于转过身,雨天的光线昏暗,映得他眉骨下的阴影格外深重,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,像淬了冰的刀锋。“他此刻,怕已不在扬州府衙了。”

王主事彻底哑了,脸色惨白如纸。江南盐税亏空三百万两!这消息若传出去,无异于在朝堂上投下一颗惊雷。谁沾上,都是粉身碎骨的下场。

顾宴昭不再看他,将密折仔细收进袖中一个特制的油布袋里。他动作一丝不苟,仿佛在做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。雨水顺着他的下颌线滑落,滴在官袍的云雁补子上。

“备马。”他吩咐守在廊柱阴影里的随从。

“大人,雨太大了!此时出城……”随从忍不住劝道。

“圣旨已下。”顾宴昭只说了四个字,语气不容置疑。他接过随从递来的蓑衣斗笠,利落地披戴上,大步走入滂沱大雨之中。马蹄踏碎一街的积水,溅起浑浊的水花,载着这位新晋的刑部侍郎,顶着漫天惊雷,朝着南方疾驰而去。

雨幕重重,官道泥泞不堪。顾宴昭一行轻装简从,只带了四名精干的护卫,日夜兼程。他很少说话,大部分时间都在颠簸的马背上闭目养神,或是借着驿站昏黄的油灯,翻阅随身携带的卷宗——那是他离京前,从刑部档房里调出的所有与江南盐务相关的案牍,厚厚一摞,墨迹陈旧,散发着经年累月的尘埃气。

护卫首领赵锋递上水囊:“大人,歇会儿吧,前面就是淮安府了。”

顾宴昭接过水囊,只抿了一小口,目光仍停留在手中一份泛黄的供词上。那是三年前一桩私盐案的记录,一个叫“老刀把子”的盐枭落网后的口供,语焉不详地提到过扬州盐商背后有“京里的大人物”撑腰。当时这线索未被深挖,案子便草草了结。

“赵锋,”顾宴昭忽然开口,声音因连日奔波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,“到了扬州,你带两个人,去查查这个‘老刀把子’的下落,还有他当年的同伙,是否还有人活着。”

“是!”赵锋抱拳领命,随即又有些迟疑,“大人,这案子……水太深了。三百万两,牵扯的人……”

顾宴昭合上卷宗,抬眼看向车窗外。雨势渐小,天色却依旧阴沉。官道两旁是望不到头的稻田,被雨水洗刷得青翠欲滴,远处隐约可见运河的轮廓。

“水深,”他淡淡道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卷宗粗糙的封面,“才更要摸清底下是石头,还是淤泥。”

他不再言语,重新闭目养神。车厢内只剩下车轮碾过泥泞道路的单调声响和马蹄踏水的哗啦声。蓑衣上的雨水顺着边缘滴落,在他脚边积了一小滩水渍。他面容平静,唯有眉心一道极浅的竖纹,透露出主人并非全然的放松。

十日后,风尘仆仆的一行人终于抵达了扬州地界。运河的气息扑面而来,带着水汽的微腥和两岸垂柳的清新。远远地,已能望见扬州城巍峨的城墙轮廓和繁忙的码头桅杆如林。

“大人,前面就是东关渡口了。”赵锋在车外禀报。

顾宴昭掀开车帘一角。码头上人声鼎沸,力夫们喊着号子装卸货物,商贩的叫卖声、船家的吆喝声、车马的喧嚣声交织在一起,构成了一幅活色生香的江南市井图。空气里弥漫着河水、汗水和各种货物混杂的气息。

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,不动声色地扫过码头上的每一处细节:穿着体面、指挥若定的盐商管事;眼神警惕、三五成群聚在一起的帮会汉子;还有那些看似闲散、目光却总在不经意间扫过往来船只的便装汉子……

就在他准备放下车帘时,眼角余光瞥见码头边一艘装饰华丽的画舫。舫上丝竹之声隐约可闻,一个身着月白锦袍的年轻公子,正斜倚在船舷边,姿态慵懒至极。他手里把玩着一柄玉骨折扇,嘴角噙着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,目光随意地扫过岸上的人群,最终,似有意似无意地,落在了顾宴昭这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上。

两人的视线隔着喧闹的码头和蒙蒙的水汽,在空中短暂地交汇了一瞬。

顾宴昭面无表情地放下了车帘。

画舫上,楚落砚“唰”地一声展开折扇,遮住了半张脸,只露出一双含笑的桃花眼。扇面上绘着几竿翠竹,笔意风流。

“啧,”他对着身边侍立的小厮低语,声音轻快,“瞧瞧,来了位煞神。这扬州城的天,怕是要变了。”

第二章 暗流涌扬州

雨后的扬州城,空气里浮动着潮湿的水汽,混着运河的腥味和街边早市蒸腾的食香。阳光艰难地穿透薄云,在湿漉漉的青石板路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顾宴昭那辆不起眼的青篷马车,碾过积水的坑洼,驶离了喧嚣的东关渡口,朝着城内官驿的方向行去。

车厢内,顾宴昭闭目端坐,方才画舫上那道玩味的目光,如同投入深潭的一颗石子,在他心底漾开一圈微澜,随即又归于沉寂。他并非初入官场的愣头青,深知这江南之地,盐利所系,盘根错节,牵一发而动全身。一个出现在码头、衣着华贵、气度不凡的年轻公子,绝非偶然。

“大人,官驿到了。”赵锋的声音在车外响起,打断了顾宴昭的思绪。

官驿门前,已有一行人垂手恭候。为首的是个身着七品官服、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,正是扬州府衙的师爷孙有才。他脸上堆着恰到好处的恭敬笑容,眼神却飞快地在顾宴昭身上扫过,带着不易察觉的审视。

“下官扬州府衙师爷孙有才,恭迎顾侍郎大驾!”孙师爷躬身行礼,声音洪亮,“府台刘大人因急务缠身,未能亲迎,特命下官在此等候,侍郎一路辛苦,驿馆已备好上房,请大人先行歇息。”

顾宴昭下车,玄色官袍衬得他身形挺拔,眉宇间带着长途跋涉的疲惫,眼神却锐利依旧。他微微颔首,算是回应了孙师爷的客套。

“刘府台公务繁忙,本官理解。”顾宴昭的声音平静无波,听不出喜怒,“只是本官奉旨查案,时间紧迫。烦请孙师爷即刻将江南转运司近三年的盐税账册、库银出入记录,以及相关卷宗,调至驿馆,本官需尽快查阅。”

孙师爷脸上的笑容僵了一瞬,随即恢复如常,腰弯得更低了些:“顾侍郎雷厉风行,下官佩服!只是……这账册卷宗,数量庞大,调阅需时。且前几日暴雨,转运司库房不慎进了水,有些账册受了潮,正在晾晒整理,恐怕……”

“无妨。”顾宴昭打断他,目光落在孙师爷低垂的头顶,“受潮的,本官也要看。整理好的,即刻送来。今日日落之前,本官要在驿馆见到所有相关文书。”

他的语气依旧平淡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。孙师爷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,连声应道:“是是是,下官这就去办,这就去办!”他匆匆告退,转身时,眼底掠过一丝慌乱。

驿馆房间内,顾宴昭并未休息。他推开临街的窗户,清冷的空气涌入,冲淡了室内新刷桐油的气味。窗外是扬州城繁华的街景,行人如织,叫卖声不绝于耳,一派升平景象。然而,在这升平之下,三百万两白银的亏空,如同一个巨大的黑洞,无声地吞噬着帝国的根基。

不多时,沉重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。赵锋带着两名护卫,抬着两个沉甸甸的大木箱进来,箱盖打开,里面是码放得整整齐齐的账册和卷宗。

“大人,这是第一批送来的,说是近一年的。”赵锋禀报道,眉头紧锁,“那孙师爷说剩下的还在整理,明日才能送来。”

顾宴昭走到木箱前,随手拿起最上面一本账册。纸张有些泛黄,墨迹清晰,记录着某月某日盐引发放的数量和对应的税银数额。他翻了几页,目光落在几处数字上,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账册边缘。

“赵锋,”他头也不抬地吩咐,“带人,把这些账册,按年份、月份重新归类。凡涉及大宗盐引发放、税银入库的,单独列出。”

“是!”赵锋立刻应道,带着护卫开始忙碌起来。

顾宴昭则拿起另一本卷宗,是转运司衙役的名录和差事记录。他看得极快,指尖划过一行行名字,眼神专注,仿佛要将每一个字都刻进脑海。房间里只剩下纸张翻动的沙沙声和护卫们整理账册的轻微碰撞声。

与此同时,距离官驿不远的一座临河茶楼二层雅间内,楚落砚正慢条斯理地品着新上的雨前龙井。他依旧是一身月白锦袍,玉骨折扇搁在手边,姿态闲适地倚着雕花窗棂,目光投向官驿的方向。

雅间门被轻轻推开,一个身形精悍、穿着普通布衣的汉子闪身进来,低声禀报:“世子,顾侍郎已入住官驿。孙有才那边送去了第一批账册,顾侍郎正在查阅。另外,刘崇山确实不在府衙,今早有人见他乘小船从后门离开了扬州城,去向不明。”

楚落砚端起青瓷茶盏,吹了吹浮沫,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:“跑得倒快。看来咱们这位顾侍郎,威名远播啊。”他抿了一口茶,茶汤清冽回甘,“盐商那边呢?有什么动静?”

“沈万金那边派人去见了孙有才,出来时脸色不太好。其他几家暂时按兵不动,但码头和几个货仓都加了人手,戒备森严。”汉子回道。

“三百万两,”楚落砚指尖轻轻敲击着桌面,发出清脆的声响,“这么大一块肥肉,谁都想咬一口,也谁都怕被噎死。顾宴昭这把刀,够快,也够狠。只是不知道,他砍下去的时候,崩的是刀刃,还是别人的脖子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转向窗外官驿那扇紧闭的窗户,仿佛能穿透墙壁,看到里面那个伏案疾书的身影,“盯紧官驿,还有孙有才。刘崇山跑了,总得有人留下来擦屁股。”

“是!”汉子领命,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。

楚落砚重新拿起折扇,却没有展开,只是用扇骨轻轻摩挲着掌心。窗外,运河上船只往来如梭,一派繁忙景象。这繁华的扬州城,底下究竟藏着多少暗流?顾宴昭的到来,就像投入这潭浑水的一块巨石,涟漪已经开始扩散。而他,这位靖国公世子,奉家族之命在此“游历”,又该在何时,以何种方式,踏入这漩涡的中心?

他端起茶盏,将最后一点微凉的茶汤饮尽。阳光透过窗棂,落在他俊美的侧脸上,一半明亮,一半隐在阴影之中。那双总是含笑的桃花眼里,此刻却沉淀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和思量。

官驿内,顾宴昭放下手中的卷宗,揉了揉发胀的眉心。第一批账册粗略翻看下来,表面上看不出太大问题,收支平衡,记录清晰。但这恰恰是最大的问题。三百万两的亏空,绝不可能凭空消失,账面上越是干净,底下的手脚就越是高明。

他走到窗边,推开窗户。暮色四合,华灯初上,扬州城的夜晚比白日更显喧嚣。丝竹管弦之声隐隐传来,夹杂着酒肆的喧哗和画舫上的调笑。这座以富庶和风流闻名的城市,此刻在他眼中,却像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。

“大人,”赵锋走到他身后,低声道,“属下打听到,码头那边有个绰号‘老刀把子’的盐枭,三年前被抓后,没多久就死在狱中了。据说是得了急病。他手下的几个小头目,死的死,散的散,只有一个叫‘疤脸陈’的,前年因酒后斗殴,被砍断了一条胳膊,如今在城南的破庙一带乞讨为生。”

顾宴昭的目光从窗外璀璨的灯火收回,落在远处黑暗中模糊的城郭轮廓上。急病?斗殴?这些看似合理的意外和冲突,在巨大的利益面前,往往都透着人为的痕迹。

“明日一早,”顾宴昭的声音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晰,“去城南破庙,找到那个‘疤脸陈’。”

“是!”赵锋应道,随即有些担忧,“大人,我们刚到扬州,是否过于急切?此地势力复杂,恐打草惊蛇。”

顾宴昭转过身,昏黄的灯光映着他冷峻的侧脸。“蛇已经惊了。”他淡淡道,目光扫过桌上堆积如山的账册,“从本官踏入扬州城的那一刻起,蛇就已经在暗处盯着了。与其等它先咬人,不如主动把它的洞挖出来。”

他走到桌案前,拿起一本厚厚的账册,指腹划过封面上“江南转运司”几个朱红大字,眼神锐利如刀。

“查,就从这些‘滴水不漏’的账册开始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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