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那年银信叶铺满的田埂,是要一起考京大的起点;如今同一座城的风,却吹不散你那句‘没必要见面’的距离。我们的青春像这树的叶——黄过,落了,再没等到同一场秋。”
暮色把滇东高原的村落晕成一片温柔的橘黄,晚风卷着银信树的细碎叶片,掠过苏慕贤家的砖瓦房,又飘向两里地外江祈裕家的二层小楼。这是两个紧挨着的村子,一个叫溪坳村,一个叫风坝村,中间只隔了一条潺潺的溪流,村里的日子不算富庶,却也衣食无忧——家家户户都有平整的砖房,门前种着应季的蔬菜,田埂上的土路铺了碎石,雨天也不会沾得满脚泥泞,偶有几户家境稍好的,还会在院子里种上花草,日子过得安稳又踏实。
苏慕贤第一次见到江祈裕,是在三岁那年的幼儿园报名日。
那天清晨,母亲牵着她的手,踩着田埂上的露水往风坝村的幼儿园走。溪坳村没有幼儿园,村里的孩子都要去风坝村上,那是全乡唯一一所像样的幼儿园,青砖砌的教学楼,院子里有刷着红漆的滑梯,还有几棵枝繁叶茂的银信树,叶片是淡淡的黄绿色,风一吹就簌簌落下,像撒了一地星星。
苏慕贤穿着干净的碎花布衫,头发被母亲用一根红头绳简单扎成一个小揪,眉眼清秀,一双眼睛亮得像浸了露水的葡萄。她不仅模样好看,还天生带着一副好嗓子,跟着村里的老人哼几句山歌,调子准得惊人,小小的身子跟着节奏晃一晃,舞姿灵动,连幼儿园老师都忍不住夸赞:“这孩子,真是能歌善舞的好苗子。”而那个叫江祈裕的男孩,穿着蓝色小外套,裤子熨得平平整整,头发软软的,额前的碎发垂下来,遮住了一点眉眼。他生得极好,皮肤白净,睫毛纤长,一双桃花眼微微弯着,笑起来的时候眼底像盛了星光,哪怕只是安安静静地站着,也成了幼儿园里最惹眼的存在。
“大家好,我叫江祈裕。”
当男孩用清脆又略带认真的声音说出自己的名字时,苏慕贤一下子就愣住了。她听过村里人的名字,不是“建国”“建军”,就是“桂英”“招娣”,都是简单又好记的字眼,可“江祈裕”这三个字,却像是落在水里的石子,在她小小的心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。
“祈裕……”她小声地跟着念了一遍,觉得这三个字念起来软软的,又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好听,可又觉得很奇怪——为什么会有人叫这样的名字呢?不像村里人的名字那样直白,倒像是书里才会有的名字。她偷偷抬起头,又看了一眼江祈裕,他正好也看了过来,四目相对的瞬间,苏慕贤像被抓住的小偷,赶紧低下头,脸颊烫得厉害,心脏也砰砰地跳着,像有只小兔子在里面乱撞。
那天之后,苏慕贤就记住了这个名字好听、人又好看的小男孩。幼儿园里的孩子都喜欢凑在一起玩,苏慕贤却总是黏在江祈裕身边。他玩积木,她就坐在旁边静静地看着,时不时递一块积木给他;午休的时候,她会挨着他坐下,把自己藏在口袋里的炒花生偷偷塞给他,小声说:“江祈裕,这个给你吃,我妈炒的,可香了。”
江祈裕总是会收下,然后从自己的小书包里拿出一块水果糖递给她。他的书包里总有吃不完的零食,有包装精致的饼干,有甜甜的水果糖,还有她从来没见过的巧克力。苏慕贤知道,江祈裕家比她家条件稍好一些——他家有二层小楼,院子里种着城里才有的月季,他的衣服总是干干净净的,鞋子也从来不会沾满泥土。可她从来不会觉得自卑,因为江祈裕从来不会嫌弃她,不管她身上有没有泥土,不管她有没有好吃的,他都会安安静静地陪着她,听她说那些鸡毛蒜皮的小事。
苏慕贤是个话很多的小姑娘,从早上见到江祈裕开始,她就有说不完的话要跟他讲。“江祈裕,你看,我今天摘了一朵小野花,好不好看?”“江祈裕,昨天我家的老母鸡下了两个鸡蛋,我妈说要给我煮鸡蛋吃!”“江祈裕,我给你唱首歌吧,是爷爷教我的山歌!”她的声音软软糯糯的,像清晨的露珠,唱山歌时调子清亮,跳舞时身姿灵动,村里的大人都笑着说:“慕贤这孩子,真是块好料,将来准有大出息。”
可苏慕贤的家里人,却有着不一样的想法。她的爷爷是村里少有的“文化人”——小时候考上了高中,却因为家里穷,没能继续读下去,只能回家务农。但爷爷一直没放下书本,家里的旧木箱里藏着许多泛黄的书籍,闲暇时就会翻出来看,也会教苏慕贤认字、背诗。家里人都对她寄予厚望,母亲常常摸着她的头说:“慕贤,你要好好读书,将来考上大学,圆你爷爷的梦,做个有出息的人,做个能帮衬家里的贤人。”父亲也总是说:“我们家虽然不算富裕,但供你读书的钱还是有的,你只管用心学,别想着那些唱歌跳舞的歪路子,女孩子家,安稳最重要,将来留在家里附近,找个安稳的工作,照顾我们,才是正途。”
苏慕贤把家人的话记在心里,却也藏不住对唱歌跳舞的热爱。她会在放学回家的路上,对着田野唱歌,对着溪流跳舞,江祈裕就静静地站在一旁,看着她灵动的身影,听着她清亮的歌声,嘴角会不自觉地扬起笑容。他知道,苏慕贤很喜欢唱歌跳舞,也知道她家里人不支持,所以他从来不会多说什么,只是在她跳累了的时候,递上一瓶水,小声说:“慕贤,你跳得真好看,唱得也真好听。”
江祈裕的家里,更是把学习看得比什么都重——他有个比他大十岁的哥哥,哥哥从小就是乡里的“学霸”,在江祈裕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,哥哥就已经考上了省城的重点大学,是整个村子的骄傲。江祈裕的父母常常把哥哥当作榜样,教育他说:“祈裕,你要向你哥哥学习,好好读书,将来也考个好大学,找个好工作,赚很多很多钱,让家里的日子更红火。”更让江祈裕印象深刻的是,母亲总是摸着他的头,笑着说:“你还要多向慕贤学习,她学习认真,跳舞唱歌也厉害,不像你,有时候还会贪玩。你看你们每次考试都不相上下,你要多跟她取经,两个人一起进步。”
江祈裕看着身边叽叽喳喳的苏慕贤,嘴角会不自觉地扬起笑容。他知道,苏慕贤很努力,也很聪明,每次考试,他们两个都是班级里的前两名,旗鼓相当,从来没有谁能拉开差距。他们是老师眼里的得意门生,是同学眼里的“学神”,更是全村人都羡慕的孩子——不仅成绩好,长得还好看,一个清秀灵动、能歌善舞,一个俊朗耀眼、温润谦和,所有人都以为,他们会一直这样,一起走下去。
日子像山间的溪流,缓缓地流淌着,小学六年的时光,就在这样日复一日的陪伴中,匆匆而过。他们一起经历了春秋冬夏,一起度过了喜怒哀乐,一起在田埂上奔跑,一起在银信树下背书,一起在教室里刷题,一起在操场上玩耍。他们的身影始终形影不离,他们是所有人都知道的“金童玉女”。
果然,幸运的是,他们一起努力,考上了县城里最好的高中,依然被分到了同一个班级。
高中的校园比初中大了许多,也热闹了许多。教学楼高耸挺拔,操场上的塑胶跑道红彤彤的,图书馆里的书籍琳琅满目,艺术楼里时常传来悠扬的歌声和欢快的舞曲。苏慕贤也长高了不少,头发被她扎成了高高的马尾,走起路来一甩一甩的,像极了一只活泼的小鹿。她穿着干净的蓝色校服,眉眼清秀,气质温婉,唱起歌来调子清亮,跳起舞来身姿灵动,很快就成了班里乃至学校里的名人,人人都知道,高一(1)班有个叫苏慕贤的女生,成绩优异,能歌善舞,模样还好看。
江祈裕也长高了,身姿挺拔,褪去了少年的青涩,眉眼间多了几分俊朗和沉稳。他穿着合身的蓝色校服,身姿挺拔,皮肤白净,五官精致,不管走到哪里,都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。班里的女生几乎都暗恋他,每天都会有女生偷偷给他递纸条,给他送零食,给他讲笑话,可他从来都不会接受,只是温和地拒绝,然后转身走向苏慕贤,笑着说:“慕贤,我们去图书馆刷题吧。”
高中的功课比初中难了许多,可苏慕贤和江祈裕依然是班级里的佼佼者,成绩始终旗鼓相当。每次考试,他们两个都会占据年级前两名的位置,他们就像两棵并肩生长的小树,互相陪伴,互相竞争,互相促进,一起朝着他们梦寐以求的京城大学努力。
只是,进入高一后,苏慕贤觉得自己对江祈裕的感情,越来越强烈了。
那种感觉,不再是小时候的依赖和亲近,而是一种更复杂、更炙热的情感。她会在意江祈裕的一举一动,在意他和别的女生说话,在意他对别人笑,在意他有没有按时吃饭,在意他有没有好好休息。每次看到别的女生围着江祈裕问问题,看到她们对江祈裕笑,看到她们给江祈裕递东西,她的心里就会酸酸的,像吃了醋一样,很不舒服。她会在上课的时候,借着看书的名义,偷偷瞟向他的方向;会在下课的时候,假装在收拾书包,目光却一直追随着他的身影;会在放学的时候,故意放慢脚步,想和他多待一会儿;晚上睡觉的时候,她的脑海里全都是江祈裕的身影,全都是他温柔的笑容,全都是他对自己的好。
她终于确信,这种感觉,就是喜欢。
喜欢到想一直陪着他,想和他一起上课,一起下课,一起吃饭,一起学习,想和他一起考上京城的大学,想和他一起度过往后的每一天。
于是,在一个秋日的傍晚,银信树的叶片渐渐变黄,一片片飘落下来,像蝴蝶一样在空中翩翩起舞。苏慕贤把江祈裕叫到了学校的银信树下,她脸颊通红,心跳得飞快,声音带着一丝颤抖,小声说:“江祈裕,我喜欢你,从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喜欢了,我想和你在一起。”
空气瞬间安静下来,只有风吹过银信树叶的沙沙声。江祈裕愣住了,他看着苏慕贤泛红的脸颊,看着她眼底的期待和紧张,眼神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,有惊讶,有犹豫,还有一丝说不出的为难。
过了很久,他才缓缓地开口,声音低沉而温柔,却带着一丝决绝:“慕贤,对不起,我不能答应你。我们还是做朋友吧。”
苏慕贤愣住了,她以为自己听错了,眼睛睁得大大的,看着江祈裕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为什么?江祈裕,你为什么不喜欢我?我们从小一起长大,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?”
江祈裕避开了她的目光,不敢看她的眼睛,只是小声说:“我们还太小,应该以学习为重。而且,我对你,从来都只是朋友的感情。”
说完,他就转身,快步离开了,只留下苏慕贤一个人,站在银信树下,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,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。秋风卷起地上的落叶,吹在她的身上,冷冷的,像她此刻的心一样,凉透了。
从那天起,江祈裕就开始逐渐疏远苏慕贤了。
不再像以前那样,和她一起去图书馆学习;不再像以前那样,耐心地给她讲解难题;不再像以前那样,听她絮絮叨叨地讲心里话。他开始刻意避开她,上课的时候,他会故意坐得离她远一些;下课的时候,他会赶紧离开教室,不和她有任何交集;放学的时候,他会匆匆忙忙地骑车回家,不给她任何靠近的机会。
苏慕贤不理解,为什么江祈裕要这样对她。她没有做错什么,她只是喜欢他而已。可她还是不愿意放弃,她还是像往常一样,对江祈裕好。她会提前帮他占好图书馆的位置,会给他买他最喜欢吃的零食,会在他生病的时候,偷偷给他递上一杯热水和感冒药,会在他考试失利的时候,轻声安慰他。
可她的好,在江祈裕看来,却变成了一种负担。
渐渐地,江祈裕开始觉得苏慕贤烦了。他会不耐烦地推开她递过来的零食,会冷漠地拒绝她的关心,会皱着眉头对她说:“苏慕贤,你能不能别再缠着我了?我说过了,我们只是朋友,你这样让我很为难。”
有时候,苏慕贤不小心碰到他,他会像触电一样,赶紧躲开,眼神里充满了厌恶和不耐烦。
苏慕贤的心,一次又一次地被刺痛。她不明白,为什么曾经那个温柔地陪着她、耐心地听她说话、会保护她的江祈裕,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。为什么小时候那样要好的两个人,会因为她的一句表白,从无话不谈的挚友,变成了形同陌路的陌生人,甚至,他开始讨厌她了。
有一天,放学后,苏慕贤偶然在教学楼的走廊里,听到了江祈裕和他的好兄弟李昊的谈话。
“祈裕,你最近怎么总是避开苏慕贤啊?你们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吗?她那么喜欢你,对你那么好,你怎么能这么对她?”李昊的声音里充满了不解。
江祈裕沉默了很久,才缓缓地开口,声音低沉而沙哑,带着一丝说不出的无奈:“我也不想这样,可是……我有我的苦衷,我不能告诉她。”
“苦衷?什么苦衷啊?你是不是有什么秘密瞒着她?”李昊追问着。
苏慕贤站在走廊的拐角处,屏住了呼吸,心脏砰砰地跳着,她想知道,江祈裕到底有什么秘密,为什么不能告诉她,为什么要这样对她。
就在这时,她忍不住冲了出去,跑到江祈裕的面前,眼睛红红的,带着一丝期待和委屈,小声问:“江祈裕,你到底有什么秘密?你告诉我好不好?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,你告诉我,我改好不好?”
江祈裕看到她,眼神里闪过一丝慌乱,随即又恢复了冷漠。他避开了她的目光,语气生硬地说:“我没有什么秘密,你别多想了。”
说完,他就拉着李昊,快步离开了,留下苏慕贤一个人,站在走廊里,眼泪又一次掉了下来。
她不甘心,她一定要知道真相。
于是,在一个周末,苏慕贤找到了李昊,从口袋里拿出自己攒了很久的零花钱,塞到李昊的手里,小声说:“李昊,我求你了,你告诉我,江祈裕到底有什么秘密?他为什么要这样对我?”
李昊看着苏慕贤泛红的眼睛,看着她委屈的模样,终究是不忍心,叹了口气,小声说:“慕贤,其实……祈裕他,初三那年就喜欢你了。”
苏慕贤愣住了,眼睛睁得大大的,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:“你说什么?他……他初三那年就喜欢我了?”
“嗯。”李昊点了点头,“初三那年,他跟我说,他觉得你很好看,很可爱,很努力,他喜欢你。可是……他也只喜欢了你一年。到了高一,不知道为什么,他就说,不想再喜欢你了,让我不要告诉你。”
苏慕贤的心里,又酸又痛。她不明白,为什么初三那年他喜欢她,却不告诉她;为什么只喜欢了一年,就不喜欢了;为什么她鼓起勇气表白,他却要拒绝她;为什么他要这样疏远她,甚至讨厌她。
她想不通,真的想不通。
日子就这样一天天过去,高一的时光匆匆而过,高二的时光也渐渐流逝,转眼就到了高三。
高三的学习压力越来越大,教室里的气氛变得异常紧张,每个人都在埋头苦读,为了中考而努力奋斗。苏慕贤也一样,她把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学习上,想用学习来麻痹自己,忘记江祈裕对她的冷漠和伤害。她的理科成绩越来越优异,每次考试,理科综合都能考出很高的分数,老师都说,她是学理科的好苗子,将来一定能考上京城的名牌大学。
可她的家里人,却又一次给了她沉重的打击。
“慕贤,分班你就选文科吧。”母亲坐在她的身边,语气坚定地说。
苏慕贤愣住了,不解地问:“妈,为什么啊?我的理科成绩那么好,老师都说我适合学理科,我想选理科。”
“学理科有什么用?女孩子家,学文科多好,将来考上大学,学师范专业,毕业后当老师,安稳又体面,还能留在我们身边,照顾我们。”母亲的语气不容置疑。
“可是我不喜欢文科,我也不想当老师!”苏慕贤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委屈和反抗。
“由不得你喜欢不喜欢!”父亲皱着眉头,语气严厉地说,“我们都是为了你好,你听我们的,准没错。学艺术费钱,学理科辛苦,只有学文科,当老师,才是最好的出路!”
苏慕贤看着父母坚定的眼神,心里充满了绝望。她想起了中考那年,她想走艺术路,想报考艺术学校,可父母以“学艺术费钱”“没前途”为由,坚决反对,她只能放弃自己的梦想,努力学习,考上了重点高中。上了高中后,她屡次提出要当艺术生,想继续追求自己的爱好,可父母始终不同意,总是用“学艺术费钱”“影响学习”来拒绝她。
她喜欢唱歌跳舞,可父母不支持;她擅长理科,可父母非要让她学文科;她想去京城上大学,可父母只想让她留在离家近的地方。从小到大,她一直都努力活成家里人希望她活成的样子,她努力学习,努力变得优秀,努力做一个他们眼中的“贤人”,可没有人问过她,她想要什么,没有人听她说过,她的梦想是什么。
这种压抑和委屈,像一块沉重的石头,压在她的心里,让她喘不过气来。其实,从高一那年被江祈裕拒绝后,她就开始有些不对劲了——她会莫名地情绪低落,会忍不住掉眼泪,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,会晚上睡不着觉,白天精神恍惚。她不知道这是什么,只是觉得心里很难受,后来她才知道,那是抑郁症的前兆。
只是那个时候,病情还不是很重,她还能靠着对江祈裕的喜欢,靠着对未来的憧憬,勉强支撑着。可现在,家里人的不理解和控制,江祈裕的冷漠和疏远,让她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了。她开始变得沉默寡言,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开朗;她开始讨厌自己,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好;她开始不想说话,不想吃饭,不想学习,甚至不想活下去。
就在她快要撑不下去的时候,江祈裕却突然转学了。
那天早上,苏慕贤像往常一样,早早地来到学校,却发现江祈裕的座位是空的。她以为他只是迟到了,可直到上课铃响了,他还是没有来。后来,老师告诉大家,江祈裕因为家里的原因,转学去了省城的重点高中。
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,苏慕贤觉得整个世界都崩塌了。
她的身边,一下子变得空荡荡的。没有了江祈裕的身影,没有了他温柔的笑容,没有了他耐心的讲解,没有了他安静的陪伴。教室的座位是空的,图书馆的位置是空的,放学的路上是空的,她的心里,更是空得一塌糊涂。
而从江祈裕转学的那天起,他们就再也没有见过面。
溪坳村和风坝村隔得那样近,近到走几步路就能到达对方的村子;近到站在村口,就能看到对方村子的屋顶;近到村里的人抬头不见低头见,随便聊几句就能说起彼此的近况。可苏慕贤和江祈裕,却像被无形的墙隔开了一样,再也没有遇见过。
她无数次地在村口徘徊,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;无数次地路过风坝村的路口,希望能偶遇骑着自行车的他;无数次地在银信树下等待,希望能像小时候一样,看到他笑着向自己走来。可每次,她都只能失望而归。
村里的人偶尔会提起江祈裕,说他在省城的高中成绩依然很好,说他肯定能考上京城的名牌大学,说他将来一定会有大出息。苏慕贤听着这些话,心里既为他开心,又充满了失落。她为他的优秀而骄傲,却也为他们之间的距离而难过。
她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了,身体也一天不如一天——她开始失眠,整宿整宿地睡不着觉;她开始食欲不振,吃什么都没有胃口,体重一天天下降;她开始头晕乏力,上课的时候注意力无法集中,成绩也开始慢慢下滑。
她想考京城的大学,想逃离这个让她窒息的家,想和江祈裕站在同一个高度,想再一次靠近他。可父母却一次次地打击她:“慕贤,别好高骛远了,考个江州的大学就行,离家近,我们也能照顾你,你一个女孩子家,去那么远的地方,我们不放心。”
这一刻,苏慕贤真的明白了,从小到大,她一直都在为别人而活,从来没有为自己活过。她努力学习,是为了圆爷爷的梦;她放弃艺术,是为了满足父母的期待;她喜欢江祈裕,是为了寻找一丝温暖。可最后,她什么都没有得到,只剩下满心的委屈和绝望。
高三上学期,江祈裕刚转学半个学期,苏慕贤实在忍不住了,她鼓起勇气,给江祈裕发了一条消息。
她把自己所有的委屈和痛苦,都告诉了他——告诉了他父母的控制,告诉了他自己对艺术的热爱和无奈,告诉了他自己被迫选文科的委屈,告诉了他自己患上抑郁症的痛苦,告诉了他自己对未来的迷茫和绝望。
她以为江祈裕会冷漠地拒绝她,会不愿意听她说这些。可没想到,江祈裕很快就回复了她,消息里的语气,带着一丝温柔和鼓励:“慕贤,对不起,以前是我不好,让你受委屈了。你一定要坚强起来,不要放弃自己的梦想,不要被别人左右,努力去更远的地方,去看看更大的世界,你一定可以的。”
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,苏慕贤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,这一次,却是感动的泪水。她觉得,自己又有了活下去的勇气,她觉得,自己一定能冲破一切束缚,去追求自己想要的生活。
可是,父母的反对,却一次次地将她推入深渊。他们每天都在她耳边唠叨,说她不懂事,说她不听话,说她好高骛远,说她对不起家里人的期望。他们的话,像一把把尖刀,刺在她的心上,让她的抑郁症越来越严重了。
她开始频繁地情绪崩溃,有时候会忍不住大哭大闹,有时候会一整天都不说一句话。她好几次都站在教学楼的天台上,看着楼下的人来人往,想一跃而下,结束这痛苦的生活。可每当她想要跳下去的时候,江祈裕的那句“努力去更远的地方”,就会在她的脑海里响起,让她一次次地放弃了自杀的念头。
她真的受不了了,她再也不想被家里人控制了,再也不想过这样痛苦的生活了。
于是,在高三下学期的一天,苏慕贤收拾好自己的东西,离开了学校,选择了辍学。
这个决定,震惊了所有人。
老师一次次地给她打电话,劝她回学校继续读书;同学一次次地给她发消息,问她为什么要辍学;村里的人也都在背后议论她,说她“成绩这么好,怎么说辍学就辍学了”“真是可惜了这么好的苗子”“肯定是谈恋爱谈疯了,才不想读书了”。
每次听到这些话,苏慕贤的心里都像被刀割一样疼。这个问题,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——她能说,是因为父母的控制吗?她能说,是因为自己患上了抑郁症吗?她能说,是因为江祈裕的离开,让她失去了活下去的勇气吗?
她不能。
她只能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,承受着别人的议论和质疑,承受着内心的痛苦和绝望。
辍学后的一年里,苏慕贤离开了家,一个人背着行囊,来到了她梦寐以求的京城。
京城很大,很繁华,高楼林立,车水马龙,这里有她向往的大学,有她追求的梦想,却也有她无尽的孤独和迷茫。她一个人租房子,一个人找工作,一个人吃饭,一个人看病,一个人努力地生活着。她找了一份在餐厅打工的工作,每天起早贪黑,辛苦地赚钱,只为了能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,有一席之地。
而江祈裕,也考上了他们曾经梦寐以求的京城大学,来到了这座城市。
他们明明在同一个城市,呼吸着同一片空气,看着同一片天空,却再也没有遇见过。
京城太大了,大到能容纳千万人,却容不下他们一次偶然的相遇;大到他们明明近在咫尺,却又远在天涯;大到曾经形影不离的两个人,如今却像两条永不相交的平行线,各自在这座城市里,过着属于自己的生活。
苏慕贤无数次地在街头徘徊,希望能偶遇江祈裕;无数次地路过京城大学的门口,希望能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;无数次地在公园的银信树下等待,希望能像小时候一样,听到他温柔的声音。可每次,她都只能失望而归。
她的抑郁症还没有好,有时候还是会情绪低落,还是会忍不住掉眼泪,还是会觉得自己一无是处。可她没有放弃,她努力地调整自己的心态,努力地好好生活,努力地靠近自己的梦想——她会在休息的时候,去公园唱歌跳舞,去感受艺术的魅力;她会在晚上的时候,看书学习,去弥补自己辍学的遗憾。
只是,她不敢联系江祈裕。
她害怕江祈裕知道她过的不好,害怕江祈裕知道她辍学了,害怕江祈裕瞧不起她。毕竟,她曾经是那样一个骄傲又自信的人,成绩优异,能歌善舞,是所有人眼中的好学生、好苗子;而现在的她,却只是一个辍学的打工妹,一无所有,狼狈不堪。
一年的时间,让她变得不再像从前。她不再像以前那样活泼开朗,不再像以前那样自信骄傲,她变得沉默寡言,变得小心翼翼,变得自卑敏感。
终于,一年过去后,苏慕贤鼓起勇气,给江祈裕发了一条消息,只有简单的一句话:“江祈裕,你最近还好吗?”
消息发出去后,她的心脏砰砰地跳着,既期待又害怕。
很快,江祈裕就回复了她:“我很好,你呢?”
看到这条消息,苏慕贤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。她吸了吸鼻子,鼓起勇气,把自己辍学的事情告诉了他:“我……我高三下学期就辍学了,现在在京城打工。”
她以为江祈裕会嘲笑她,会看不起她,毕竟,曾经他们是旗鼓相当的对手,是所有人眼中天生一对的情人,而现在,他们却天差地别——他是重点高中的优等生,考上了他们曾经梦寐以求的京城大学;而她,却是一个辍学的打工妹,只能在这个城市里艰难地求生。
可没想到,江祈裕却回复她说:“没关系,或许这也是一个很好的选择。你那么优秀,不管在哪里,都一定会变得更好的。”
看到这条消息的时候,苏慕贤悬着的心,终于放了下来。她忍不住大哭起来,这一次,是释然的泪水。她知道,江祈裕没有嘲笑她,没有看不起她,他还是像以前那样,温柔地对待她。
可是,她也明白,自己和江祈裕,已经越来越远了。
他考上了他们曾经梦寐以求的大学,他有了新的生活,新的朋友,新的未来;而她,却停留在原地,甚至后退了一大步,她和他之间,隔着无法逾越的鸿沟。他们早已不是当初的他们了,早已不是那个在银信树下一起背书、一起玩耍的少年少女了。
可她还是不想就这样结束,她还是放不下对他的那份情。
于是,她试探着问他:“江祈裕,我们……我们什么时候能再见一面啊?”
她的手指在屏幕上颤抖着,心里充满了期待,她多么希望,江祈裕能说“好啊”,能说“我找个时间约你”。
可过了很久,江祈裕才缓缓地回复她,语气淡淡的,带着一丝疏离:“我们没必要见面了吧。”
看到这几个字的时候,苏慕贤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一样,疼得无法呼吸。她的眼泪,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,不停地掉下来,砸在手机屏幕上,晕开了那些冰冷的文字。
是啊,没必要见面了。
他们之间,早已没有了见面的理由,也没有了见面的意义。
曾经的情谊,曾经的喜欢,曾经的期待,都在这句“没必要见面了吧”里,碎得支离破碎。
她还是不甘心,还是不愿意相信,于是,她又问他:“为什么?我们从小一起长大,难道连见一面都不行吗?”
他沉默了很久,然后冷冷地回她“不行。”
她缓缓地放下手机,蜷缩在椅子上,忍不住大哭起来。她哭自己的卑微,哭自己的执着,哭自己的遗憾,也哭他们之间再也回不去的曾经。
后来,她又试探着问他:“江祈裕,你……你有女朋友了吗?”
过了很久,江祈裕才回复她:“嗯,有了。”
看到这两个字的时候,苏慕贤的心脏像是被狠狠揪住一样,疼得无法呼吸。她的眼泪,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,不停地掉下来,她哭了很久很久,从白天哭到晚上,哭到眼睛红肿,哭到嗓子沙哑。
她不相信,她真的不相信。
她不相信江祈裕会谈恋爱,不相信江祈裕会喜欢上别人。
她反复地确认,一次又一次地问他:“你真的有女朋友了吗?你没有骗我吗?”
江祈裕的回复,始终只有简单的几个字:“是真的,我没有骗你。”
后来,一个陌生的女生加了她的联系方式,备注是“江祈裕的女朋友”。那个女生告诉她,她和江祈裕已经在一起很久了,让她不要再打扰他们的生活。
可苏慕贤还是不愿意相信,她觉得,这一定是江祈裕骗她的,一定是那个女生骗她的。
又过了一年,苏慕贤偶然从李昊的口中得知,江祈裕根本就没有谈过恋爱,当年他说有女朋友,只是骗她的。
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,苏慕贤心里的沉石,终于落了下来。
原来,他是骗她的。
她想了很久,想不通他为什么要骗她。
或许,是因为他真的烦她了,讨厌她了,所以想用这种方式,彻底结束他们之间的一切,让她彻底死心;或许,是因为他不想让她再执着于他了,不想让她因为他,耽误自己的生活,所以想用这种方式,让她学会放下,学会开始新的生活。
她不知道,这仅仅是她的猜想。
或许,真正的原因,是他真的不喜欢她了,真的讨厌她了。
可不管是哪种原因,他骗她有女朋友,就像那年他不告诉她,他曾经喜欢过她一样,都像一把把尖刀,刺在她的心上,让她疼得无法呼吸。
她又一次给江祈裕发了消息,她问他:“江祈裕,当年你为什么要骗我,说你有女朋友了?还有,你为什么说我们没必要见面了?”
这一次,江祈裕没有回复她。
他沉默了,很久很久,都没有回复她。
苏慕贤知道,他不愿意回答,或许,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她开始胡思乱想,或许,是因为他曾经喜欢过她,但是他觉得,如今的他们,天差地别,早已不是当初的模样,如今的她,配不上他了,所以他不想再和她有任何交集,甚至不愿意和她见面;或许,是因为他不忍心看到她一直执着于他,不忍心看到她因为他而痛苦,所以想用欺骗的方式,让她彻底放下,让她开始新的生活。
可这些,都只是她的猜想。
真正的原因,她永远都不会知道了。
日子一天天过去,苏慕贤渐渐的,也不再那么喜欢江祈裕了。
她不再像以前那样,时时刻刻都想着他,不再像以前那样,因为他的一句话而开心很久,也不再像以前那样,因为他的一个举动而难过很久。只是偶尔,在看到银信树的时候,在听到熟悉的山歌的时候,在想起小时候的时光的时候,她还是会想起他,想起那个在秋日里笑的少年。
只是,心里更多的,是不甘,是遗憾,还有一丝说不出的自卑。
她觉得,如今的自己,真的配不上他了。
他是名牌大学的毕业生,有着光明的未来,有着幸福的生活;而她,只是一个辍学的打工妹,有着不堪的过去,有着迷茫的未来。他们之间,隔着太远太远的距离,永远都不可能再回到过去了。
后来,苏慕贤从李昊的口中得知,江祈裕毕业后,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,赚了很多很多钱,实现了他小时候的梦想。他还娶了一个很好的女孩,那个女孩温柔善良,知书达理,他们一起在京城定居,有了一个可爱的孩子,组建了一个幸福美满的家庭。
而苏慕贤,依然是一个人。
她还是在京城打工,还是一个人租房子,一个人吃饭,一个人生活。她的抑郁症渐渐好转了,也渐渐找回了一点自信,她开始在休息的时候,去参加一些艺术培训班,去追求自己的梦想,去努力活成自己想要的样子。
只是,她再也没有遇到过江祈裕。
她常常一个人,来到京城的公园,那里也有几棵银信树。每当秋日来临,银信树的叶片就会渐渐变黄,一片片飘落下来。她会坐在银信树下,静静地看着落叶,静静地想起那年秋天,她第一次遇到江祈裕的模样,想起他们在银信树下一起背书、一起玩耍、一起打闹的时光。
那时的风,很温柔;那时的阳光,很温暖;那时的他们,很快乐。
可一切,早已物是人非。
风还是一样的风,阳光还是一样的阳光,银信树还是一样的银信树,只是,曾经的少年少女,早已各自天涯,再也回不到过去了。
她的青春,她的喜欢,她的遗憾,她的不甘,都像这秋日的落叶一样,悄悄沉淀在时光的长河里,成为了她生命中,最珍贵也最疼痛的回忆。
那年秋,风很轻,叶很黄,人很好,只是,再也回不去了。
再也,没有见过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