九界悬于混沌，清浊分流间，鬼王银华漫卷掌轮回生灭，神界神谨逸高坐断尘缘情劫，魔界炽火燎原焚世俗规矩——三界鼎足而立，是亿万生灵公认的天地顶点。至于传闻中凌驾万域、执掌开天法则的古神界，早已随鸿蒙残卷沉入时光洪流，只在说书人的醒木声里，化作一段半真半假的缥缈幻梦。

血灵族的春日，总浸着漫山血薇花的甜香。

季妤奺是族中最娇纵的天女，自小在全族的宠溺里长大，把“古灵精怪”四个字刻进了魂骨。她会趁长老闭关，偷换丹炉里的凝神草，换成晒干的花瓣炼“糖霜仙露”，害得长老打坐时甜得打盹；会溜到神界边界，揪着帝尊座下青鸾的尾羽编花环，气得仙禽扑腾着翅膀追她三里地；就连族中代代相传的《血灵秘典》，也被她在空白页画满了长老们的鬼脸，旁注“此乃血灵族第一辟邪术”。

那时的她，眼里的世界是浸着蜜的。血灵族的血薇花海是她的游乐场，族中长老的胡须是她的玩具，就连向来威严的族长爹爹，也会在她闯祸后无奈摇头，转身替她收拾烂摊子。她不喜欢神界的清冷，更不喜欢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尊——传闻中他万年冰封，不苟言笑，连发丝都透着生人勿近的冷漠。某次蟠桃盛会，她偷偷溜进月遥殿，趁帝尊闭目养神，在他的玉冠上别了一朵沾满露水的血薇花，被发现时还理直气壮：“帝尊的冠冕太素净，添点颜色才好看。”

那时的她，从不知“冒犯”二字，能换来何等滔天祸事。

她只记得那天清晨，师父古伶摸着她的头，眼底藏着一丝她看不懂的忧虑：“阿妤，你去山下历练三日吧，带些人间的冰糖葫芦回来给师父尝尝。”古伶是族中最疼她的人，既是师父，更胜亲姊，她向来言听计从，当即蹦蹦跳跳地答应，揣着师父给的银钱，提着小篮子就下了山。

人间的集市热闹非凡，冰糖葫芦的酸甜味勾得她挪不开脚。她买了两串，一串自己啃得腮帮子鼓鼓，另一串小心翼翼地用油纸包好，想着回去给师父一个惊喜。她还买了捏面人的、吹糖人的，把小篮子塞得满满当当，满心欢喜地往回赶，心里盘算着要给族人们看看她带的“稀罕玩意儿”。

可越靠近血灵族的领地，那股熟悉的血薇花香，就越浓得刺鼻，混杂着一股令人心悸的血腥味。

季妤奺的心一点点沉下去，脚步不由自主地加快，直到那片熟悉的血薇花海映入眼帘——往日灼灼盛放的花朵，此刻被浓稠的鲜血浸透，一片片耷拉着花瓣，在风中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原本灵气缭绕的族地，此刻断壁残垣，四处都是烧焦的木头和破碎的法器，空气中弥漫着硝烟与血腥混合的恶臭，令人作呕。

“爹爹！娘亲！师父？”她颤抖着喊出声，声音被风吹得七零八落，没有任何回应。

她提着篮子疯了似的冲进族地，眼前的景象让她浑身血液冻结。

平日里对她笑眼盈盈的族人，此刻一个个倒在血泊中，有的身躯被天雷劈得焦黑，有的胸口插着神界的制式长剑，双目圆睁，死不瞑目。她曾经爬过的古树被拦腰斩断，她曾经炼糖的丹炉碎成了齑粉，她画满鬼脸的《血灵秘典》被血渍浸透，字迹模糊不清。

“师父！师父！”她撕心裂肺地喊着古伶的名字，泪水模糊了视线，脚下不知被什么绊倒，重重摔在地上。油纸包着的冰糖葫芦滚了出去，红色的糖衣摔碎，沾了满是血污的泥土，像一颗破碎的心脏。

就在这时，她看到了不远处的血薇花丛旁，那个熟悉的身影。

古伶浑身是血，白粉色的衣裙被染成了暗红，发丝凌乱地贴在脸上，嘴角不断溢出鲜血。她的胸口插着一支金色的长矛，那是帝尊座下天兵的武器。看到季妤奺，古伶眼中闪过一丝微弱的光亮，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，朝着季妤奺伸出手：“阿妤……跑……”

话音未落，古伶的手无力地垂落，脑袋歪向一边，永远地闭上了眼睛。

“师父——！”

季妤奺扑过去，抱住古伶冰冷的身体，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，砸在血污中，晕开一朵朵小小的血花。她颤抖着抚摸师父的脸颊，那曾经温柔地替她擦去眼泪、手把手教她法术的手，此刻僵硬而冰冷。她想唤醒师父，可无论她怎么喊，怎么摇，古伶都再也没有回应。

周围静得可怕，只有风吹过断壁残垣的呜咽声，还有她自己压抑到极致的呜咽。她想起小时候，她调皮掉进冰湖里，是师父不顾严寒跳下去救她；她修炼出错走火入魔，是师父耗尽灵气替她疗伤；她不喜欢帝尊，师父虽然劝她谨慎，却还是陪着她一起“捉弄”那位高高在上的神祇。

可现在，那个最疼她的师父，那个视她如亲妹的师父，死了。

全族的人，都死了。

只因她一时顽劣，得罪了那位高高在上的帝尊。

是她，是她害死了所有人！

巨大的愧疚和悲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，她死死攥着胸口的血玉——那是血灵族的本命血玉，是族长爹爹在她出生时亲手为她戴上的，据说蕴含着全族的灵气。此刻，血玉感受到她的滔天恨意与绝望，散发出微弱的红光。

“帝尊……”季妤奺抬起头，泪水模糊的眸子里，是焚尽一切的恨意与冰冷。曾经灵动澄澈的眼眸，此刻只剩下死寂般的黑暗，“我季妤奺，以血灵族最后一脉的名义起誓，此生此世，必报此仇！哪怕神魂俱灭，哪怕万劫不复！”

她看着手中的血玉，想起族中古籍记载的逆命之术——以最珍贵的东西为契，可换轮回重来。她最珍贵的，便是血灵族天女的修炼天赋，那是她与生俱来的骄傲。

“我愿以一世不能修炼为契，换一场来生。”她的声音嘶哑而坚定，指尖划破掌心，鲜血滴在血玉上，“血灵族的仇，我必亲手了结！帝尊，你等着，下一世，我定要你血债血偿，让你尝遍我今日所受的所有痛苦！”

血玉骤然爆发出刺眼的红光，将她整个人包裹其中。她最后看了一眼满地的族人尸体，看了一眼怀中冰冷的师父，眼中没有了泪水，只剩下彻骨的寒。

九界风云变幻，月瑶殿上的帝尊或许永远不会知道，那个被他随手覆灭的小族里，那个曾经古灵精怪的天女，会在血色中许下怎样恶毒的誓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