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雨浩的意识,如同一叶孤舟,在冰冷与黑暗的冰封之海中沉浮。口中那枚至尊九龙冰龙神珠散发出的极致寒气,不仅冰封着他的躯体,似乎也冻结了时间的流逝。然而,在这片绝对的寂静与禁锢中,一段极其遥远、几乎被漫长神生岁月所尘封的记忆碎片,却异常清晰地浮现于他的脑海之中——那是他生命最初的开端,一切命运纠葛的起点。
记忆中的场景,定位在斗罗大陆,星罗帝国西陲,那座象征着无上权势与荣耀的白虎公爵府。
这里绝非什么穷乡僻壤。高耸的府邸门楼气派非凡,以坚硬的花岗岩垒砌,镶嵌着象征军威与杀戮的狰狞白虎头雕饰,虎目怒睁,獠牙外露,令人望而生畏。厚重绵延的围墙如同沉默的巨人军团,将府内外的世界彻底隔绝,守护着内里常人难以想象的奢华与滔天权柄。府邸之内,亭台楼阁,雕梁画栋,回廊九曲,奇花异草争奇斗艳,散发出沁人心脾却又带着距离感的芬芳。随处可见披坚执锐、眼神锐利如鹰隼的护卫,他们步履沉稳,纪律严明,无声地彰显着公爵府的森严等级与不容侵犯。
然而,就在这片极尽繁华与威严的府邸最偏远、最荒僻、几乎被所有人遗忘的角落,一栋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矮小破败建筑,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,倔强而又卑微地存在着。
那是一间仿佛随时都会坍塌的茅屋。
它的墙壁并非坚固的青砖或华美的红瓦,而是用最粗糙的泥坯草草垒起,长年的风吹雨打早已让表面布满纵横交错的深刻沟壑,如同垂死老人脸上绝望的皱纹。几处较大的孔洞狰狞地暴露在外,只用些枯黄发霉的茅草和不知从哪里捡来的残破布片勉强堵塞,在萧瑟凄冷的晚风中瑟瑟发抖,发出呜咽般的声响。屋顶是厚厚一层不知积累了多少年的陈年茅草,焦黄枯涩,边缘支棱破碎,在风中持续不断地发出“沙沙”的哀鸣,仿佛在诉说着无尽的凄凉。一扇薄如纸片、布满裂纹的木门虚掩着,裂开的缝隙能轻易窥见内里几乎化不开的昏暗。没有像样的窗户,泥墙上那几个不规则的黑窟窿,便是这间屋子仅有的、可怜巴巴的采光来源。
与远处主府邸的灯火辉煌、人影幢幢、隐隐传来的丝竹管弦之声形成惨烈对比的是,这里死寂得可怕,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。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浓烈得令人窒息的、混杂着潮湿的土腥气、腐烂茅草的霉味以及某种若有若无、却深入骨髓的绝望气息。唯一的动静,或许只有角落里那张残破蛛网上,某只不幸的小虫正在进行的、徒劳而无声的挣扎。
此刻,就在这间矮小、阴冷、四处漏风的泥屋之内,唯一一张勉强能被称为“床”的、由几块破木板拼凑而成的物件之上,一个仅仅出生不足半日的、脆弱到极致的小小生命,正浑然不觉地经历着他坎坷命运的第一个残酷转折点。
那便是霍雨浩。初临人世的霍雨浩。
他太小了,柔软得不可思议,如同一团刚刚捏合、还带着水分、极易破碎的面团。身上只裹着一件洗得发白、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、并且带着多处粗糙补丁的薄薄襁褓,根本无法抵御这屋内的阴寒。襁褓之外,裸露在空气中的少许肌肤,呈现出新生儿特有的娇嫩粉红与细微皱褶。他紧紧闭着眼睛,长长的、细密卷翘的睫毛如同被露水沾湿的黑色蝶翼,在眼睑处投下两弯淡淡的阴影。小巧玲珑的鼻翼随着微弱到几乎难以察觉的呼吸轻轻翕动,像两片精致而脆弱的粉嫩小贝壳,每一次微小的张开闭合,都仿佛牵动着冥冥中的命运丝线。那小小的嘴巴微微张着,唇色淡粉,偶尔才会发出几声细弱得如同刚出生小猫般的、带着无助与依赖的哼唧,在这死寂的茅屋里,却显得格外清晰,敲打着唯一听众的心弦。
床边,一个气息极度微弱、脸色苍白得如同透明纸张的妇人,正用尽全身力气,勉强斜倚着冰冷粗糙的泥坯墙壁。她的脸上毫无血色,嘴唇因失血和干渴而布满裂痕,额头上布满了细密的、不断渗出的冷汗,汗水浸湿了她鬓角散落的几缕枯黄棕色头发,湿漉漉地贴在汗湿冰凉的脸颊边,更添几分凄楚。她的眼窝深陷,一双原本应明亮的眸子此刻黯淡无光,眼神里复杂地交织着初为人母的极致疲惫、身体被掏空后的虚弱,以及无法掩饰的、对未来的深切忧虑和一种深入骨髓的哀伤。她颤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的手,正一遍又一遍,以一种近乎顶礼膜拜的姿态,带着无限的爱怜与不舍,小心翼翼地、轻柔地抚摸着破旧襁褓中那个脆弱的小生命。
霍云儿的声音轻得如同蚊蚋低吟,带着产后的浓浓倦意和一种被现实碾压后的空洞与麻木:“孩儿……我的雨浩……他爹……”她低低地、反复地呢喃着这几个字,仿佛这是支撑她活下去的唯一念想。后面想要倾诉的话语,每每到了唇边,却像被一只无形巨手死死扼住喉咙,最终只能化作一声沉重得足以压垮灵魂的叹息,消散在冰冷污浊的空气里。那叹息中,饱含着诉不尽的辛酸、道不完的委屈和一种看不到任何光亮的茫然。
她的心头,那个名为戴浩的男人——星罗帝国尊贵的白虎公爵,孩子生理上的父亲——身影模糊得如同隔着重重大雾,遥远而不真实。那份曾经炽热到可以燃烧一切的刻骨思念与爱恋,连同那些被轻慢、被无视、被如同丢弃垃圾般弃如敝屣的痛苦记忆,在此刻这残酷的生存现实面前,都显得那么苍白、那么可笑,那么……不值一提。她甚至没有力气去怨恨,只剩下一种被掏空后的麻木,以及看着怀中幼子时,那撕心裂肺的、名为“母亲”的责任与绝望。
尽管身躯被冰封于极北核心的万丈玄冰之中,口含蕴含着无上龙威与生机的至尊九龙冰龙神珠,但霍雨浩的神魂,却在此刻异常清晰地回溯着这命运最初的烙印。他努力地回忆着,试图从这苦难的开端中,寻找某种支撑自己坚持下去的力量,或是理解后来一切悲欢离合的根源。
那间摇摇欲坠的茅屋,那个虚弱无助的母亲,那个在寒冷与忽视中降生的自己……这一切,与后来他遇到的恩师伊莱克斯,遇到的天梦冰蚕,遇到的伙伴们,遇到的……古月娜,以及最终这看似悲壮实则充满无奈的“假死”结局,仿佛构成了一条环环相扣、充满了宿命意味的长链。
然而,回忆越是清晰,现实中的禁锢就越是令人窒息。他能清晰地“看”到母亲霍云儿眼中那深不见底的哀伤,能“感受”到那间茅屋刺骨的寒冷,却无法改变过去分毫。同样,他现在能隐约感知到外界古月娜那滔天的悲恸与万年孤寂,却因龙寰辰的计划与这该死的冰封状态,无法现身,无法告知她真相,只能在这极寒深渊中,独自咀嚼着这份双重的痛苦与无奈。
冰,依旧是彻骨的冰。
记忆,却是灼热的烙铁。
现实,则是冰冷的枷锁。
他的意识在冰与火的交织中沉浮,等待着未知的、或许更加残酷的未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