霍雨浩当年没有一句责怪，他甚至将过错归咎于自己是个“不合格的父亲”。
她记得他当时曾用一种近乎满不在乎的语气说：“听说生孩子是世间最痛的苦楚之一，我不想我的娜娜受那种罪。所以长痛不如短痛，这是你的决定，我理解，也绝不怪你。娜娜，我只求你能好好爱惜自己，打胎对身体的伤害那么大，该有多痛啊……”
她曾天真地以为他是真的不在意，或者至少能够接受。可直到后来，她偶然发现，他曾在夜深人静时，偷偷去到埋葬那个未能出世孩子的小小土堆前，立了一块简陋的木牌。木牌上没有刻任何名字，也没有日期，只有一道刻得歪歪扭扭、却依稀可辨的龙形图案，和当年那个他亲手缝制的粗糙襁褓上的小龙，几乎一模一样。
她对不起他们，对不起那两个连世界都未曾看上一眼的孩子，更对不起那个将她视若珍宝、却一次次被她伤得体无完肤的霍雨浩。可是，世间从来没有如果，也没有能让人重来一次的后悔药。她犯下的错，如同泼出去的水，此生此世，都无法弥补。
可她真的就完全不在乎那些孩子吗？答案是否定的！每当夜深人静，那两个未曾谋面的孩子的幻影便会闯入她的脑海，她都会下意识地抚摸着自己如今平坦的小腹，疯狂地想象着他们如果平安降生，如今会是何等模样；每当她独自面对这万年孤寂，眼前总会浮现出霍雨浩当年那温柔似水又饱含痛楚的眼神，想起他们之间那些未能实现的、关于未来的约定。
她时常会被噩梦缠绕，在那些光怪陆离的梦境里，她会看到两个小小的、身影模糊的孩子。他们那么小，那么软，像是受惊的小兽，小心翼翼地缩成一团，蜷缩在冰冷黑暗的角落中，眼神里充满了无法驱散的害怕、迷茫和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他们用撕心裂肺的、带着浓郁奶音的声音，一声又一声地哭喊着，那声音萌得令人心碎，却又像最锋利的刀子剜着她的心：“妈妈……妈妈……你在哪里啊？你为什么不要我们了呢？是我们做错了什么吗？妈妈……”
是啊，他们做错了什么呢？他们降临到她的腹中，本就是一场奇迹，他们是无辜的啊！他们最大的“错误”，或许就是选了她这样一个不称职的母亲！
古月娜只觉得胸口疼得快要裂开，她发疯般地想跑过去，想要将他们紧紧搂在怀里，想要用尽一切去爱他们、温暖他们。可她的身体却像被无形的枷锁牢牢钉在原地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指尖穿透他们虚幻的幻影。对了……他们早就死了，早就被她这个残忍的亲生母亲亲手杀死了，她又有什么资格、有什么脸面再去拥抱他们，妄图给予他们早已不可能得到的温暖呢？
她想冲过去，想抱住他们冰冷的小身体，想一遍遍告诉他们“妈妈错了，妈妈对不起你们”。可她的双腿如同灌满了铅，寸步难移。只能绝望地看着他们小小的身影一点点变得模糊、透明。“妈妈……我们好冷啊……”“妈妈……我们好想你……”孩子们的声音越来越轻，越来越远，最后如同风中残烛，化作两缕淡淡的青烟，彻底消散在冰冷的梦境空气中。
每次从这样的噩梦中惊醒，枕畔早已被冰冷的泪水浸透。
偶尔，她也会做一些美好得如同虚幻的美梦。在那些梦里，她像一个局外人，以第三人称的视角，见证了一段截然不同的、充满温馨的爱情故事。梦里，当年的第一个孩子没有被放弃，她经历了虽然痛苦却充满希望的分娩，顺利生下了一枚有着银色外壳、缠绕着蓝色花纹的、漂亮异常的龙蛋。两个月后，龙蛋孵化，里面是一个健康可爱的男婴，长着像霍雨浩一样的天蓝色柔软头发，却拥有一双像她一样的、紫水晶般剔透梦幻的眼眸。
她小心翼翼地将饥饿的孩子抱在怀里喂奶，看着他那双小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襟，小嘴巴一动一动用力吮吸的模样，心都要化了。霍雨浩就坐在她身边，俊朗的脸上满是初为人父的喜悦与温柔，他轻轻摸着孩子细软的头发，眼神里的爱意几乎要满溢出来。那一刻，她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、踏实而圆满的幸福。
紧接着，第二个孩子也平安降生，是一枚银蓝色相间的龙蛋，同样在两个月后孵化，又是一个漂亮的男孩，有着像她一样的银色头发，眼睛的颜色却奇妙地介于霍雨浩的蔚蓝和她的紫色之间，仿佛是两人最完美结合的象征。然后，第三个孩子也如期而至……他们一家人，在一个安宁祥和的世界里，过着简单却无比幸福的生活，没有仇恨，没有牺牲，只有爱与陪伴。
她内心深处，何尝不渴望这样平凡而温暖的生活，何尝不期盼这样一个圆满的结局，而非现实中这纠缠了万年、浸透了血泪的虐恋！
每当做这种美梦的时候，她总会在梦中有个念头盘旋不去：这梦……要是能一直做下去该多好……哪怕是就此沉沦，醉生梦死，最终长眠于这美梦之中，她也心甘情愿。至少，在那样美好的幻境里死去，她离开的时候，脸上是带着笑的啊！而不是像现实中这样，必须日复一日地咀嚼着残酷，被迫接受这血淋淋的现实……
当然，还有最最痛苦、让她每次醒来都心悸不已的噩梦——她如同一个被禁锢的幽灵，悬浮在梦境中无法退出，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梦中的“自己”再次做出那些让她悔恨终生的决定，最终，画面定格在最终决战的战场，她清晰地看到梦中的自己，将那柄白银龙枪，毫不犹豫地、精准地刺入了霍雨浩的心脏……
如今，她肚子里这仅存的、正在顽强生长的血脉，是她和霍雨浩的第三个孩子，也是他们之间唯一仅存的血脉延续，是她在这冰冷绝望的世界里，最后的一丝念想，最后的一束微光了。
可不知怎么的，在这种沉重悲怆的氛围中，一个带着些许荒谬和苦涩的念头却突兀地冒了出来。她不禁想到关于龙族那苛刻到极致的繁衍难度，再对比一下自己身上发生的“奇迹”，内心不禁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，暗自感叹：雨浩在那方面……可真是……天赋异禀啊！简直是……强大得有些离谱了！还有，我这体质……好像也特别容易受孕，而且，似乎还是只针对雨浩一人的易孕体质！
否则，该如何解释她每次和雨浩亲密接触后，都毫无例外地“中奖”？亲密了三次，就接连怀孕了三次！如果说第一次还能算是意外的巧合，那么第二次、第三次……这就绝对是铁一般的事实了——她确实拥有着极其特殊的、专门为霍雨浩而存在的易孕体质！
尤其是怀上这第三个孩子的那段时光……回忆如同潮水般涌来。那漫长到令人恍惚的七日：昼夜颠倒，不知疲倦为何物。霍雨浩仿佛变成了不知餍足的困兽，抛开了所有矜持与节制，用尽各种方式占有她、确认她的存在，仿佛要将未来亿万年的思念与爱恋都在那短短七日内透支殆尽。从最初的极尽温柔缠绵，到后来的近乎失控的狂野索取，将她折腾得腰肢酸软如折，双腿颤颤巍巍，每一次勉强起身都感觉全身的骨骼像是被拆散后重新组装过。生理上是极度的疲惫与酸痛，但内心深处，某个冰冷了万年的、空洞的角落，却也被一种难以言喻的、被强烈需要和深爱着的安全感与归属感暂时填满。那是她万载孤寂岁月中，唯一一段可以彻底卸下银龙王的重担，只纯粹作为“古月娜”、作为被霍雨浩毫无保留地深爱着的女人而活的、如同偷来的珍贵时光。
呵呵呵……想到这里，古月娜竟然控制不住地发出了一声低笑，但这笑声在这片死寂的空间里回荡，其中蕴含的凄凉与苦涩，究竟有多么浓重，恐怕……连她自己，也未必能说得清，道得明。
京公网安备11010502036362号