回忆的潮水汹涌退去，将古月娜的意识重新拉回生命之湖深处的寂静空间。
“噗——”
一口殷红的鲜血，猛地从她苍白的唇间喷出，溅落在光滑如镜的水晶地面上，晕开一朵刺目的血花。万年来的内伤，在这极致的情绪波动下再次爆发。她的身体微微晃动，几乎站立不稳，只能徒劳地扶住冰冷的空间壁垒，才勉强支撑住自己。
纤细的手指死死地抠进坚硬的壁垒之中，指甲崩裂，渗出细小的血珠，她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。因为内心的痛苦，早已超越了肉体的极限。
万年了，这一幕非但没有随着时间流逝而模糊，反而如同用最锋利的刻刀，一遍又一遍地深深刻印在她的灵魂深处，每一个细节都清晰得令人窒息。
她常常想起更早之前，他们尚且甜蜜的时光。想起他看似无心，却仿佛早已预见结局的话语：
当她内心的炽热完全爆发之后，略微冷静下来，理智开始重新占据上风。她再次把头埋在他的肩膀，俏脸上却流露出一丝苦涩，“你不该这样的，你知道吗？你这是在引火自焚。我不能和你在一起的，我们不是一路人，我们终究不能在一起的。”
霍雨浩却只是淡然却坚定地回答：“如果注定这个终究，那为什么要有曾经。既然有了曾经，那么，一切就已注定。这是我们的命运，无论有多少困难，无论我们将面对什么。我都会在你身边，和你共同面对。”
“你不明白的。”那时的她，痛苦地闭上双眼。
“我明白的！”他斩钉截铁，没有丝毫犹豫。
他没有追问她担心的是什么，因为他知道，如果她愿意说，迟早都会告诉自己。而她如果不告诉自己的话，那么，无论是什么，他都愿意和她一起去面对。
古月娜抓住他的肩膀，有些不舍地离开他的怀抱。
“雨浩。”她认真地看着他。
霍雨浩微笑道：“有什么想说的就说吧。我相信你已经明白我的心意，而你也应该知道，我一向都是一个非常执着的人。”
古月娜嘴角处流露出一抹苦涩，“如果有一天，你发现我是你不得不面对的敌人，你会怎么样？”
霍雨浩的声音铿锵有力，坚定得不容置疑：“如果那一天到来的时候，你是我不得不面对的敌人，那你就杀了我吧。让我活在你心里。这样我们也一样可以不分离。”
他说的很平静，不是什么甜言蜜语，却比任何誓言都更让古月娜心碎。她的泪水再次不受控制地流淌下来。
霍雨浩抬手，用指腹温柔地擦去她脸上的泪痕，双手轻轻地捧着她的娇颜，“究竟发生了什么？告诉我吧娜娜，让我和你共同面对。”
古月娜却用力的摇了摇头，银发飞扬，“不，我不能说。如果真的有那么一天的话，或许，我真的会杀了你。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怕死吗？难道你就不为你的家人着想吗？放我走吧。只要我不在你身边，至少我还能控制一切，而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，那你早晚都会因为我而送命。”
霍雨浩笑了，笑容温暖而包容，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自信，“归根结底，只是因为我还不够强大。娜娜，你放心吧，我会努力变得强大，好好地保护你。”
他没有告诉她的是，他在这个世界上，几乎已经没有了直系血脉的亲人。那个他永远不愿承认的父亲戴浩，早已在百年前逝去；那个同父异母、曾得他相助武魂进化的弟弟戴洛黎，如今已是星罗帝国的皇帝，拥有着自己的生活和责任，他们之间，情谊虽有，却终究隔着一层无法逾越的时光与身份的距离。他的师傅情绪之神融念冰，算是亲人，但也在神界。在他心中，那个能让他毫无保留、倾尽所有去爱护、去守护的“家人”，自始至终，或许就只有她——古月娜。
而他，最终兑现了当初的诺言。他变得足够强大，强大到可以轻易决定一场战争的胜负，强大到可以守护他想守护的一切。可他守护她的方式，却是以最决绝的姿态，死在了她的手里。
结局，果然如他所“愿”，却残酷得让她万劫不复。
是她对不起他。是她银龙王古月娜，辜负了他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深情。
夜色，如同浓得化不开的墨，笼罩着生命之湖，也笼罩着古月娜的心。
她缓缓走到独立空间的边缘，伸出纤细得近乎透明的手，轻轻触摸着那层流动的银色光壁。光壁冰凉，传递着空间法则的坚韧与疏离。外界，生命之湖磅礴的能量化作模糊的翡翠色光影，在壁垒上扭曲、流转，如同她支离破碎的绒毛刺入她掌心的皮肤，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感。
痛吗？
但这痛，却让她那颗早已麻木的心脏，重新感受到了一丝“活着”的实感。
仿佛唯有通过这份痛，她才能感觉到，自己还与他存在于同一个世界，还替他……看着这片他挚爱的山河。
黎明将至，天边泛起一丝微弱的鱼肚白，透过层层空间壁垒，将朦胧的光线投入这永恒的静室。
古月娜回到空间中心，那里并非王座，只有一片光滑的水晶地面。她伸出手，光芒一闪，那柄曾刺穿霍雨浩心脏的白银龙枪，出现在她的手中。
丈二长的银色龙枪，依旧纤细优美，枪身上的鳞片流转着冷冽的光泽。枪尖那枚椭圆形的银色珠子，仿佛一只永不瞑目的眼睛。而在靠近枪尖的枪刃之上，一点暗红色的痕迹，历经万年岁月，依旧顽固地存在着，如同一颗凝固的、泣血的泪痣。
那是霍雨浩的血。
她曾尝试过无数次，用尽各种方法，想要将这痕迹抹去，却始终无法成功。仿佛这血迹之中，蕴含着他最后的执念与爱意，已与这柄神器彻底融为一体，成为了永恒的烙印。
她将龙枪缓缓贴近自己的心口，冰冷的枪身触碰到温热的肌肤，让她忍不住轻轻战栗。
“雨浩，你说过……如果有一天不得不为敌，就让你活在我心里。”她闭上眼，声音低得如同梦呓，“可现在……这里除了痛，什么也没有了……”
空间之外，遥远的方向，传灵塔每日清晨的钟声准时敲响。悠扬、肃穆的钟声，穿透了遥远的距离，穿透了层层空间壁垒，模糊地、却持续地回荡在这片寂静之中。
新的一天开始了。
斗罗大陆，依旧在他用生命缔造的秩序下，平稳地运转着。人们开始新的生活，魂兽享受着和平的晨曦。
而古月娜，这位拥有半步神王生命层次、尊贵无比的银龙王，只是缓缓地、缓缓地闭上了那双承载了万年哀伤的紫眸。
晶莹的泪滴再次无声滑落——尽管她以为早已流干——沿着苍白的脸颊，滴落在冰冷的水晶地面上，发出微不可闻的轻响。
一万年太短，短到不够她遗忘分毫；
一万年太长，长到每一寸光阴都在泣血。
她的悲剧，从爱上他的那一刻起，便已注定。
而这场以爱为名、以生命为代价的永恒凌迟，或许，直至宇宙终结，星辰陨落，都不会落幕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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