前往蓝天大会的路途颇为遥远,马车行驶在官道上,晃晃悠悠,碾过细碎的石子,发出单调而催眠的声响
车厢内布置得简洁舒适,铺着厚实的软垫,隔绝了大部分颠簸
王权富贵靠坐在一侧,双眼蒙着那条素白的云雾丝带,丝带一角那朵小小的粉蓝雾仙兰,随着马车的起伏,在他颊边轻轻蹭动
芷溪坐在他对面,手里捧着一卷青鸟给她寻来的话本,阳光透过车窗的竹帘,在她身上投下明明暗暗的光斑,将那身藕荷色衣衫映照得格外温暖

芷溪话说那许仙,被吓死之后啊,白娘娘不顾自己身怀六甲,又怀有身孕不便施法,还是去昆仑山拼了命盗来仙草,硬是将他从鬼门关拉了回来……
芷溪的声音清亮柔和,带着一种讲故事特有的韵律,在狭小的车厢内缓缓流淌
她刻意放慢了语速,描述着细节,仿佛要将那西湖烟雨、断桥残雪、还有白蛇与书生之间坎坷又执着的爱情,一一铺陈在他眼前
王权富贵安静地听着
他看不见,听觉便格外敏锐
她的声音,车轮声,风声,远处隐约的鸟鸣,交织成一片生动的背景
她讲述的故事,那些关于人与妖的纠葛、关于报恩与真情、关于世俗偏见与内心坚守的情节,却像投入静湖的石子,在他心中漾开一圈圈涟漪
当芷溪讲到白蛇水漫金山,最终被镇压雷峰塔下时,王权富贵忽然开口,打断了她的讲述
王权富贵人与妖……当真能和平共处吗?
他的声音不高,带着一丝思索的沉静,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……茫然
芷溪停下讲述,看向他蒙着丝带的脸,她知道,这个问题,或许一直萦绕在他心头
身为道门兵人,斩妖除魔是天职,可他所见所闻,乃至他自身与妖的相处,似乎又在不断挑战着这个简单的认知
芷溪就像许仙和白娘娘这样呀
芷溪白娘娘是善良的妖,她修炼千年,一心向道,从未害过人,反而一直行医救人,积攒功德
芷溪她去找许仙,起初只是为了报恩,了却尘缘,好专心成仙,谁能想到……最后会成就这样一段金玉良缘呢?
芷溪我本欲成仙,却被你渡成了人……
芷溪多浪漫啊
她顿了顿,声音里带上了一种超越了故事本身的通透
芷溪少主,血脉,并不能界定善恶
芷溪世间生灵,当以善择,而非天择,妖中有善,人中亦有恶
芷溪若只因非我族类,便一概诛之,那与故事里不通情理的法海,又有什么区别呢?
王权富贵静静听着,蒙着丝带的脸微微转向她的方向
这番话……竟与他自己内心深处,那些偶尔浮现、却从未与人言说的模糊念头,不谋而合
身为兵人,他见过太多妖物害人,也斩杀无数害人妖物
可他也见过,有些人,为了私欲权力,所作所为,比妖更甚
而妖……是否真的都该死?就像这株会为他落泪、会不顾一切救他、如今正坐在他对面,用温柔声音为他讲述故事的小兰花妖……
王权富贵只愿这世上
他缓缓开口,声音里带着一种近乎叹息的希冀
王权富贵人人都有惜弱怜恤之心
不仅仅是对人,或许……也对那些心存善念、并非为恶的生灵
芷溪看着他,心中软成一片,她知道,他本性中的这份仁善与思辨,一直被兵人的责任与父亲的期望所压抑,她能感觉到他内心的矛盾与挣扎
芷溪少主说得对
芷溪……世间有情之物,无论其形如何,是人,是妖,是仙,是魔……终究会有毁灭的一天,生死轮回,盛衰有时,皆是常态
芷溪唯一不变的,或许就是情
芷溪万物皆有情,或深或浅,或明或暗,形虽灭,情常在
芷溪就像白娘娘对许仙的情,许仙对白娘娘的义,哪怕被镇压塔下,哪怕轮回转世,那份牵连,或许一直都在
王权富贵沉默着,他看不到她的表情,却能听出她话语里的那份超越年龄的通达与……一丝淡淡的哀伤
王权富贵可我是兵人
王权富贵兵人……恐怕不会有情
无情,方能冷静,方能果决,方能斩断一切羁绊,成为最锋利的兵器!
这是父亲一直灌输的,也是他曾经试图去相信的
芷溪却笑了,那笑声很轻,如同春风吹过铃铛,清脆悦耳
芷溪可少主是世界上最最温柔的人啊
她说的理所当然,带着全然的信赖与依恋
芷溪会对一株小花手下留情,会为无辜伤者忧心,会听我这个小妖讲这些无聊的话本,还会……让我做你的眼睛
王权富贵握着膝上衣料的手指,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,丝带下的耳根,微微发热
世界上最温柔的人?他吗?
芷溪那我继续说吧
芷溪刚才说到哪了?
王权富贵下意识地接道
王权富贵说到许仙在金山寺前,跪求法海给自己剃度
他竟听得如此专注,连细微的情节都记得清楚
芷溪对对对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