她的手指轻轻滑过腰间那只木匣,触感温润而熟悉。
匣中存放的不仅是医书与药散,更是她全部的依仗与筹码。
大翊的宫墙之内,人心比朔漠的风更加莫测。
一个无依无靠的异族公主,注定是众矢之的,但她别无选择——从她迈出那一步开始,归路便已断绝。
青禾重重点头,眼眶通红,泪却倔强地噙在眼底,不曾落下。
青禾奴婢生死都跟着您!
她明白,公主选了一条最难走的路。
而她唯一能做的,便是用自己的血肉之躯为公主筑起一道屏障,陪她闯过荆棘密布的前路。
马车晃动着启动,车轮碾过碎石,发出枯燥的辘辘声,卷起的尘土扑打着陈旧的车厢。
车内空间逼仄,仅铺着一层薄垫,显得寒酸而简陋。
楚瑶最后一次掀开车帘回望,故城已在尘烟中迅速模糊,就像一幅褪色的旧画,逐渐隐没于视线之外。
一滴泪毫无预兆地滚落,砸在车辕上,瞬息被干燥的空气吞没。
她放下帘子,抬手拭去眼角的湿痕,眸中的波澜渐渐归于深潭般的平静。
从她说出“愿往”那两个字起,那个可以在藏书阁角落安静翻阅医书的楚瑶已经死去。
往后的日子里,活着的只能是在荆棘丛中穿行、在刀锋上站立的朔漠公主。
车外,故乡的风声最终彻底消失,耳边只剩下单调的车轮声和马蹄敲击荒原的闷响。
前方是未知的大翊,传闻中楼阁连云、笙歌彻夜的繁华之地,也是暗流涌动、杀机四伏的险恶深渊。
楚瑶将膝上的《朔漠医典》轻轻翻开,指尖抚过扉页上模糊的字迹。
无论宫廷多么冰冷,无论要面对多少轻蔑与算计,她都必须依靠这双手,依靠这些年沉淀于字里行间的智慧,为自己争得一线喘息之地,为他人点燃一丝微光。
她尚不知道,这场和亲从一开始便落入了另一盘更大的棋局。
她这名所谓的“和平使者”,早就在各方势力的权谋中成了一枚关键却危险的棋子。
一场足以吞噬她的风暴,正在她前行的道路尽头无声汇聚。
马车驶入一片浓雾,四周白茫茫一片,分不清来路,也看不见去向。
楚瑶紧紧握住冰凉的药盒,指尖因用力而微微泛白。
楚瑶大翊,我来了。
她低声呢喃,声音虽轻,却带着不可动摇的坚定。
楚瑶纵是龙潭虎穴,我也要踏出一条属于自己的路。
浓雾如一张巨大的湿冷尸布,将山林捂得密不透风。
目力所及不过三尺,连轮廓都变得模糊不清。
马车在崎岖的山道上艰难前行,车轮碾过湿滑泥泞,发出仿佛垂死挣扎般的闷响。
楚瑶背靠厢壁,双眸微阖,每一根神经却绷得如同拉满的弓弦,敏锐地捕捉着雾中的每一丝异动。
这片位于朔漠与大翊交界的三不管山林,历来是亡命之徒的巢穴,更何况她这身象征“和平”的嫁衣,本身就可能招致最深的恶意。
青禾公主,喝口水吧。
青禾从行囊中摸出水囊递过来,声音压抑得极低,语气中带着无法掩饰的惊惶。
青禾这雾……太邪门了。走了这么久,除了咱们的车马声,一点活气儿都没听见。
楚瑶缓缓睁开眼睛,接过水囊抿了一口。
温水滑过干涩的喉咙,却化不开她心头愈加深重的疑虑。她看向青禾苍白的脸,轻声安慰道:
楚瑶护送的都是精锐,父王……总不至于在此事上疏忽大意。
话音刚落,她自己先察觉到那份底气的不足,话语如泡沫般消散在空气中。
她闭上眼,深吸一口气,再睁开时,眸中只剩淬过火般的清明与决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