伦敦的天空像一块吸饱了脏水的海绵,沉甸甸地压在头顶。雨丝细密而粘稠,把查令十字街的石板路染得深一块浅一块。
西尔墨收起从二手市场淘来的黑伞,抖落上面的水珠,推开了一家名为“墨迹与灰尘”的旧书店大门。门上的铜铃发出沉闷的撞击声,像是一个患了感冒的老人在咳嗽。
店里弥漫着一股陈旧纸张发酵的味道,混合廉价咖啡的香气。这种气味并不好闻,但对于想躲避外面那该死的湿气和噪音的人来说,这里勉强算个避难所。
她嫌弃地避开地毯上一块不明污渍,径直走向角落里的神学与神秘学区。麻瓜对魔法的臆想通常荒谬可笑,但偶尔——极少数情况下,那些远在中世纪的疯子们会记录下一些被巫师们遗忘的东西。
手指在粗糙的书脊上滑过,《所罗门之钥》、《巫术史》、《恶魔学》……
她的指尖停在了一本黑色封皮的书上。没有书名,烫金的纹路已经剥落大半。
正当她准备抽出那本书时,一只苍白得几乎能看清青色血管的手从书架对面伸了过来,目标准确地落在了同一本书的书脊。
西尔墨动作一顿,她透过书架上那些书本被抽走后留下的空隙看过去。
一双深蓝色的眼睛同样正透过缝隙注视着她。那眼神里没有惊讶,只有孤寂和沉默。
西奥多·诺特。
西尔墨挑了挑眉。这倒是稀奇。一个以血统纯正自居的诺特家族继承人,竟然会出现在一家麻瓜的旧书店里,还和她抢同一本破书。
“松手。”
西尔墨的声音压得很低,但这并不妨碍其中的命令意味。
对面的少年没有动。他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深灰色风衣,与周围那些穿着夹克的麻瓜格格不入。他的头发有些长了,黑色的发丝垂在额前,遮住了那双总是显得过于阴郁的眼睛。
“我也看到了。”西奥多的声音和他的人一样,冷淡中透着少年人特有的清冽,“而且是我的手先碰到的。”
“但我先看到的。”西尔墨毫不退让,手指扣住书脊上方,微微用力,“斯莱特林的绅士风度呢,诺特?”
“在麻瓜界,那是多余的累赘。”西奥多淡淡回击,手指依然稳稳地扣在书脊下方,“而且,赞恩,我不认为你会对一本探讨14世纪炼金术符号在宗教画中隐喻的书感兴趣。这对你来说太枯燥了。”
西尔墨眯起眼睛。
“你调查我?”
“观察。”西奥多纠正道,“你在魔药课上切东西的方式说明你追求效率而不是理论。这本书全是理论。”
“效率建立在理论之上。”西尔墨手上猛地发力,试图把书抽出来,“而且我讨厌别人替我做决定。”
书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。
两人隔着一道木板和满架的旧纸堆僵持着。店里的老板——一个戴着厚底眼镜的老头从报纸后面抬起头,狐疑地往这边看了一眼。
西奥多显然也注意到了。他皱了皱眉,似乎极其厌恶引起这种不必要的关注。
施加在书脊上的力量消失了。
西尔墨顺势把书抽了出来,拿在手里晃了晃,嘴角勾起一抹胜利者的弧度,像只抢到了鱼干的猫。
“承让。”
西奥多从书架后面走了出来。他比西尔墨高出一个头,身形消瘦挺拔。他并没有因为失去那本书而表现出恼怒,只是用那双深邃的眼睛平静地看着她。
“如果你看不懂,可以卖给我。”他说,“双倍价格。”
“不要。”西尔墨翻开书页,漫不经心地扫了一眼里面密密麻麻的拉丁文和奇怪的几何图形,“我认为这是打发时间的好点子。”
她合上书,把它夹在腋下。
“不过,既然你也对这个感兴趣……”西尔墨上下打量了他一眼,话锋一转,“看来诺特庄园的日子也不怎么好过,居然让你跑到这种地方来透气。”
西奥多没有回答。他转过身,从旁边的架子上抽出了另一本书——《神曲》。
“这里安静。”他简短地说。
西尔墨愣了一下。
确实。比起斯莱特林休息室,这里只有灰尘、雨声和死去的文字。
不过诺特家好像没什么人吧。
是安静……还是压抑呢?
反正对于像他们这样的人来说,这确实是个难得能让人喘口气的地方。
一种奇怪的默契在两人之间无声地蔓延开来。像是两个同样被世界排斥的流亡者在荒岛上相遇,确认了对方无害后,决定各自占据一个山洞互不打扰。
“那边那个角落的椅子没那么硬。”西尔墨决定善心大发一回,她指了指窗边的一个位置,那是她原本打算去的地方,“而且光线好。”
西奥多顺着她指的方向看了一眼。
“谢谢。”
他拿着《神曲》走了过去,在离西尔墨原本看中的位置隔着两张桌子的地方,掏出一块洁白的手帕仔细擦了擦椅子上的灰尘后才坐下。翻开书,整个人沉入了自己的世界里,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。
西尔墨耸了耸肩,走到柜台前付了钱。
当她拿着书走到窗边时,外面的雨已经下得愈发大了。雨水在玻璃上蜿蜒流淌,把伦敦的街景扭曲成一幅幅抽象的油画。
她翻开书,眼角的余光瞥见不远处的西奥多。他坐得笔直,侧脸在灰暗的光线下显得柔和了许多。
谁也没有再说话。
只有翻书声偶尔响起,和窗外的雨声交织在一起,在这个充满了霉味和旧时光的下午,显得格外和谐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