中秋的月色又一次铺满江面,粼粼波光里浮动着细碎的银辉,像撒了一把揉碎的星子。
沈锦川站在去年与苏卿放灯的江边石阶上,手里提着一盏荷花形状的纸灯笼——灯笼是他亲手糊的,粉白的荷瓣上还沾着未干的浆糊,灯芯是新换的蜡烛,点燃时跳动的火光,映得他眼底泛起一层湿润的红。
江风掠过,带着水汽的凉意,吹得他素色的衣摆轻轻飘动。
他想起去年今日,苏卿就站在他身边,手里也提着一盏同款的荷花灯,笑眼弯弯地说:“锦川,我们把心愿写在灯上,让江神听到,定会帮我们实现的。”那时她的指尖还带着桂花糕的甜香,递过来的笔杆温热,两人凑在一起,在灯纸上写下“岁岁平安,永不分离”,字迹交叠,满是少年少女的憧憬。
可如今,只有他一个人了。
沈锦川从袖中取出一支笔,在灯纸空白处缓缓写下一行字。笔尖顿了又顿,墨痕晕开又被他小心吸干,反复几次,才落下“来世护你周全,再无错过”八个字。字迹比去年沉稳了许多,却带着掩不住的颤抖,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,才将这份迟来的承诺,郑重地写在灯上。
他点燃灯芯,看着火光渐渐将荷瓣映得透亮,才轻轻松开手。荷花灯顺着江水缓缓漂走,像一片带着心事的花瓣,在月色里越走越远,最终化作一点微弱的光,融进远处的夜色里。
“卿卿,你看到了吗?”沈锦川对着江面轻声说,声音被江风卷着,散落在粼粼波光里,“来世,我一定不会再让你等,不会再让你受委屈,定会护你一生平安,再也不错过。”
他站在江边,望着那点微光消失的方向,久久没有动。
江风掀起他的发梢,露出额前一道浅浅的疤痕——那是前些日子追查赵嵩罪证时,被刺客划伤的。
如今沈家的冤屈已洗清,赵嵩与三皇子也被打入天牢,只待秋后问斩,他终于完成了对苏卿的承诺,却再也没机会亲口告诉她了。
不远处的柳树下,苏桉正站在那里。她手里提着一个食盒,里面装着苏卿喜欢的桂花糕和荷花酥,本是要去墓园,却被江面上的荷花灯引来了这里。
她看着沈锦川独自站在石阶上的背影,看着那盏渐渐漂远的荷花灯,眼底泛起一层淡淡的水汽,却没有上前。
青禾跟在她身后,小声说:“大小姐,那是沈公子吧?他……还在想二小姐。”
苏桉轻轻点头,目光落在那点消失的微光上,沉默了片刻。
她知道沈锦川的愧疚,也懂他的遗憾,可有些错过,终究是错过了,再深刻的忏悔,也换不回鲜活的生命。
她从袖中取出一块荷瓣香囊——那是苏卿生前未绣完的,她后来悄悄补完了,此刻捏在手里,还能感受到布料的柔软。
“他心里有她,便够了。”苏桉的声音很轻,被江风裹着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怅然,“我们不必打扰。”
她说完,转身提着食盒,慢慢离开。
脚步没有停留,背影在月色里显得格外坚定。
沈家的冤屈已洗清,苏家的家业也被她打理得井井有条,布庄的生意越来越好,城西的别院也修缮完毕,种满了苏卿喜欢的荷花与桂花。她会继续守着苏家,守着苏卿的遗物,守着对妹妹“护你所爱,安度此生”的承诺,以自己的方式,好好活下去。
沈锦川直到江面再也看不见那点微光,才缓缓转身。
他知道不远处有人来过,或许是苏桉,或许是其他故人,但他没有回头。
他沿着江边慢慢走着,手里还残留着灯笼的余温,心里却比以往平静了许多——他完成了苏卿的心愿,也对来世许下了承诺,剩下的日子,他会好好守着这份回忆,守着苏家,守着与苏卿有关的一切,直到生命的尽头。
月色依旧清亮,洒在江面上,也洒在两人离去的方向。
一个朝着墓园,要去告诉妹妹“一切安好”;一个朝着城中,要去守护妹妹“生前所爱”。没有告别,没有交集,却都在用自己的方式,践行着对苏卿的承诺。
江风依旧,江水长流。那些错过的、遗憾的、悔恨的过往,都被月色轻轻裹住,藏进了岁岁中秋的江景里。
而活着的人,带着这份思念与承诺,继续坚定地走下去,直到与故人重逢的那天。
——全文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