换骨令

靖安王府的红墙下，曾栽着两株并蒂桂。十五年前，龙凤胎沈砚、沈月降生时，满院桂香沁人，只是沈月自幼便带着弱症，风吹即倒，沈砚却生得丰神俊朗，自幼跟着父亲习兵法，是京中人人称羡的少年将军胚子。

十岁那年，沈砚生辰宴后，一碗本该滋养身体的参汤被人动了手脚——那是种名为“枯骨散”的慢性毒，无色无味，会逐年耗损内力、侵蚀脏腑，让中毒者日渐虚弱，二十五岁生辰便是大限。谁也没料到，沈月趁沈砚不备，抢过参汤抿了一口，那致命的毒，终究缠上了本就孱弱的她。

毒性发作极快，沈月日渐枯槁，太医束手无策。沈砚抱着妹妹日渐冰冷的手，红着眼眶嘶吼：“是谁害你？我定要他血债血偿！”沈月却气若游丝地扯住他的衣袖，眼底闪着倔强的光：“哥哥，我不能死……你是王府继承人，不能倒下。我替你去，替你守住父亲的兵，替你查真相。”

三日后，王府传出消息：二小姐沈月毒发身亡。实则城郊密林中，沈月剪去长发，换上沈砚的衣衫，束起胸，学着哥哥的模样挺直脊背。沈砚为她易容，描粗眉骨，掩去眉宇间的柔媚，又将自己多年习得的兵法武艺倾囊相授。临行前夜，沈月摸着脸上贴合的人皮面具，声音带着一丝沙哑：“哥哥，等我回来，定要让下毒之人伏法，再寻药救你。”沈砚将一枚刻着“沈”字的虎符塞进她手中，泪水砸在她手背：“保重，我会寻遍天下药材，等你回来喝庆功酒。”

此后五年，北境多了一位少年将军。“沈砚”用兵如神，性子冷厉，冲锋陷阵时从不畏死，身上添了无数伤疤，却也凭着赫赫战功一路晋升，二十岁那年便成了手握重兵的镇北大将军。没人知道，这副钢铁身躯里，藏着一个本该娇弱死去的女子；没人知道，每到深夜，她都会被毒性折磨得蜷缩在床上，咳到呕血，却只能咬着布巾不敢出声。她怕露出破绽，怕辜负哥哥的期待，更怕多年隐忍付诸东流。

二十岁生辰前夕，一场激战中，“沈砚”为救部下，被敌军一箭射中心口，坠入滔滔江水。消息传回京城，靖安王府举府缟素，沈砚在灵堂前枯坐三日，眼底是旁人看不懂的沉痛与期盼。

而江水下游的渔船上，沈月褪去伪装，脸上添了一道从眉骨到下颌的疤痕——那是她为“死遁”特意留下的印记。她换了一身粗布衣裙，化名“阿月”，悄然回京。京城繁华依旧，只是人心叵测，她凭着当年军中积累的人脉，暗中调查枯骨散的来历。

她得知，枯骨散是前朝秘药，如今唯有礼部尚书柳明远手中藏有配方，而柳明远正是当年父亲的政敌，一直觊觎兵权。更让她心惊的是，枯骨散虽无解，却有一味药引“雪莲子”能暂缓毒性，甚至有机会彻底清除毒素，而这雪莲子，恰是哥哥沈砚多年来苦苦寻觅却始终未果的关键。

此时的沈砚，早已不是当年的少年郎。妹妹“战死”后，他闭门三年，潜心钻研医术，走遍名山大川，集齐了除雪莲子外的所有药材。他知道妹妹未死，这五年，他一边假意消沉，一边暗中为妹妹扫清障碍，收集柳明远的罪证。他腰间的药囊里，始终装着调配好的汤药，只待雪莲子现世，便能救妹妹，也能报当年之仇。

阿月潜入柳府外围，伺机寻找雪莲子的下落。深夜，她避开巡逻的侍卫，摸到柳明远的书房，在暗格里找到了一本药经，其中一页赫然记载着枯骨散的配方，页脚标注着：“雪莲子藏于西郊寒潭，需以心头血为引，方能取用。”

就在她要将药经收起时，身后传来一声冷喝：“谁在那里？”

阿月转身，正对上柳明远阴鸷的目光。她握紧腰间的短刀，正要动手，却见柳明远身后走出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沈砚。

“哥哥？”阿月愣住，脸上的疤痕在烛光下格外清晰。

沈砚快步上前，将她护在身后，眼神冰冷地看向柳明远：“柳大人，十五年前的账，今日该清了。”

柳明远哈哈大笑：“沈砚，你以为你能救你妹妹？雪莲子虽能解毒，却需献药者以心头血为引，你舍得吗？”

沈砚握住阿月的手，掌心温热：“当年是我没护住你，今日便是拼了性命，我也要救你。”

阿月眼眶泛红，摇头道：“不行，哥哥，你是王府的希望，不能有事。”她挣脱沈砚的手，拔剑指向柳明远：“当年的毒是我替哥哥受的，今日的仇，也该我自己来报！”

两人缠斗在一起，阿月虽毒性缠身，却凭着多年军旅生涯的经验，招招致命。柳明远年老体衰，渐渐不敌，却在临死前引爆了书房的炸药。浓烟滚滚中，沈砚将阿月护在身下，背部被碎石划伤，鲜血浸透了衣衫。

逃出柳府后，沈砚带着阿月直奔西郊寒潭。寒潭水冰彻刺骨，沈砚潜入水中，果然在潭底找到了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子。他上岸后，毫不犹豫地拔出短刀，划破自己的胸口，心头血滴落在雪莲子上，瞬间化作一缕红光，融入莲子之中。

阿月看着哥哥胸前的伤口，泪水汹涌而出：“哥哥，你何苦如此？”

“傻丫头，”沈砚笑着将雪莲子递到她嘴边，“你替我受苦五年，我为你流一滴血，又算得了什么？”

阿月含泪吞下雪莲子，一股暖流瞬间传遍全身，多年来的虚弱感渐渐消散，毒性如同冰雪般消融。她扑进沈砚怀里，放声大哭：“哥哥，我做到了，我替你守住了兵权，也查到了真相。”

沈砚轻轻拍着她的背，眼底是失而复得的珍视：“是我们一起做到的。以后，换我护着你。”

数月后，柳明远的罪行被公之于众，朝廷下令抄家问斩。靖安王府恢复了往日的平静，只是那两株并蒂桂下，常常能看到一对男女并肩而立。男子丰神俊朗，女子眉眼温婉，只是眉宇间多了几分英气。

沈月不再需要伪装，她以真实身份留在哥哥身边，偶尔也会穿上铠甲，陪他巡视军营。京中人人皆知，靖安王府有一对神仙兄妹，哥哥是沉稳睿智的将军，妹妹是文武双全的奇女子。

而那枚染过心头血的雪莲子，被沈砚制成了玉佩，挂在沈月颈间。每当寒潭风起，玉佩便会发出轻微的声响，像是在诉说着那段换骨相护、生死与共的岁月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