慈善晚宴的丝绒裙被我仔细挂回衣橱深处,像收起一个短暂而复杂的梦。网络世界对那次“低调亮相”反应平淡——没有官方照片流出,只有零星几个在场人士模糊的口述,在粉丝圈小范围流传,很快被新专辑连续一位的庆祝浪潮淹没。但有些东西,在看不见的地方,悄然发生着变化。
室长打给崔胜澈的电话里,训诫和警告的措辞越来越少,公事公办的效率越来越高。偶尔提及我时,会用“你太太”这样中性的称呼,而不是之前的“那位”或“她”。有一次,崔胜澈甚至提了一句,说室长问他,我有没有兴趣“偶尔”以家属身份,参与一些团队内部非公开的、偏向家庭日性质的小型聚会。
“家属身份”。这个词像一颗被投入深水的石子,在我心里漾开一圈圈复杂的涟漪。它意味着某种程度上的“正名”,但也意味着更进一步的、被纳入“SEVENTEEN生态系统”的期待和约束。
我还没有想好如何回应这个“邀请”。但生活没有给我太多犹豫的时间。
新专辑宣传期进入尾声,最后一场打歌录制结束后的深夜,崔胜澈带回一个消息:为了感谢工作人员和庆祝阶段性的成功,团队决定组织一次两天一夜的集体出游,地点定在首尔近郊的一家私密性很好的温泉度假村。成员们可以带家属。
“家属”两个字,他加重了语气,看着我。
“我……也要去吗?”我问,手里无意识地揪着沙发靠垫的流苏。
“你想去吗?”他把问题抛回给我,眼神里有询问,也有不易察觉的期待。
我想起烧酒屋里温暖的喧闹,想起慈善晚宴上尹净汉无声的庇护,想起李知勋说“下次录音你可以来听”时平静的邀请。那个由十三个人(现在或许是十四个人?)组成的、紧密又嘈杂的世界,像一块巨大的磁石,带着让我既向往又却步的引力。
“都有谁会去?”我问。
“成员们基本都会,经纪人团队,还有几位一直跟队的造型师、化妆师欧尼,你都见过。”他顿了顿,“算是一次……内部的放松,没什么媒体,也没外人。”
内部的。放松。这两个词让我紧绷的肩膀松了一些。
“好。”我最终点了点头。
出发那天是个晴朗的秋日。我和崔胜澈共乘一辆车,跟在团队大巴后面。车窗外的景色从高楼林立的都市逐渐过渡到层林尽染的山麓。车内很安静,崔胜澈在闭目养神,睫毛在眼下投出浅浅的阴影。我望着窗外飞逝的红叶,心里那点忐忑,奇异地被秋日澄澈的阳光和流动的风景抚平了一些。
度假村隐匿在山谷之中,传统的韩屋建筑群错落有致,被高大的树木环抱,私密性极佳。我们到达时,其他人已经先到了。停车场里热闹非凡,夫胜宽和金珉奎正从大巴行李舱里往外搬一堆零食和饮料,李硕珉和徐明浩在研究度假村的地图,权顺荣和全圆佑在逗弄经纪人带来的一只小型犬,尹净汉和李知勋站在屋檐下,看着这边,一个笑眯眯,一个面无表情。
看到我们的车停下,夫胜宽第一个挥手:“澈哥!姐!这边!”
崔胜澈下车,很自然地绕过来替我拉开车门。当我站定,挽上他的手臂时,能感觉到四面八方投来的、带着笑意的目光。这一次,没有探究,没有审视,只有一种“你终于来了”的熟稔和欢迎。
“嫂子!”李硕珉跑过来,笑容灿烂,“听说这里的温泉蛋超级好吃!待会儿一起去买!”
徐明浩也凑过来,用他那特有的、带着口音的韩语说:“姐,那边有射箭场,要不要比试一下?我教你!”
我被他们的热情弄得有点不好意思,只能笑着点头。崔胜澈拍拍我的背,对李硕珉说:“别吓到她。先去安顿。”
我们被分配到一栋独立的韩屋,和其他成员住的隔着一段距离,保证了隐私。房间是传统的暖炕房,推开拉门,外面是一个小小的、带有私人温泉池的庭院,几片金黄的银杏叶飘在氤氲的水面上。
放下行李,崔胜澈就被经纪人叫去商量晚上的聚餐安排。我一个人在房间里转了一圈,推开面对庭院的木格窗,清冽的、带着松木和硫磺气息的山风涌了进来,吹散了车程的微倦。
傍晚,聚餐安排在度假村最大的一个韩屋餐厅里,长长的矮桌拼在一起,上面摆满了各色韩式料理,热气腾腾。气氛比烧酒屋那次更加放松和肆意。没有镜头,没有外人,连平时最注重形象的几位经纪人室长都脱了西装外套,卷起了袖子。
酒过三巡,场面逐渐失控。权顺荣和金珉奎开始进行毫无意义的掰手腕比赛,输的人要模仿最近流行的短视频舞蹈,引得众人哄笑。夫胜宽和李硕珉一唱一和,讲着练习生时期的糗事,把平时沉默的全圆佑都逗得前仰后合。尹净汉依旧坐在角落,慢条斯理地吃着烤鱼,偶尔毒舌点评一下场上的“战况”,精准又好笑。
崔胜澈坐在我身边,脸上带着久违的、毫无负担的笑意,不时给我夹菜,低声解释某个笑话的由来。我慢慢放松下来,小口啜饮着甜甜的米酒,看着眼前这群褪去舞台光环、打打闹闹如同普通大男孩的顶级偶像,心里某个坚硬角落,一点点变得柔软。
酒酣耳热之际,不知道谁提议玩“真心话大冒险”。转盘是一个空烧酒瓶。
第一轮,瓶口对准了李知勋。
“哇!Woozi哥!”夫胜宽起哄,“真心话还是大冒险?”
李知勋推了推眼镜,面无表情:“真心话。”
“最近一次觉得创作遇到瓶颈,是什么时候?怎么解决的?”提问的是尹净汉,问题很专业,也很“安全”。
李知勋看了他一眼,又看了看我,然后平静地回答:“上一张专辑的非主打。瓶颈在于视角单一。解决方法是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听取了非专业人士的、感性的意见,找到了被守护者视角的切入点。”
他说得平淡,但桌上静了一瞬。所有人的目光,有意无意地,都飘向了我。我的脸颊微微发热。
崔胜澈在桌下轻轻握了握我的手。
第二轮,瓶口晃晃悠悠,停在了我面前。
我呼吸一滞。
“嫂子!”金珉奎兴奋地喊,“选什么?大冒险吧!刺激!”
崔胜澈皱了皱眉,刚想说什么,我深吸一口气,抢在他前面开口:“真心话。”
桌上安静下来,连打闹的权顺荣和李硕珉都看了过来。目光里有好奇,有善意,也有鼓励。
提问权交给了坐在我对面的尹净汉。他支着下巴,看着我,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眼睛里,此刻却是一片清明的认真。他思考了几秒,然后轻声问:
“和我们胜澈在一起,最辛苦的……是什么时候?”
问题很轻,却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巨石。不是问“为什么选择他”,也不是问“幸福吗”,而是问“最辛苦的时候”。这问题剥离了所有浪漫的粉饰,直指那段被隐藏、被审视、被风暴席卷的核心。
崔胜澈的身体明显绷紧了。他看向尹净汉,眼神里带着不赞同和一丝紧张。
我捏紧了手中的米酒杯,指尖冰凉。桌上一片寂静,只有远处温泉池的流水声隐隐传来。
我垂下眼,看着杯中澄澈的液体。最辛苦的时候?是每一次拉紧窗帘的瞬间?是看到恶意评论时心脏骤缩的疼痛?是看着他独自承担压力却无法分担的无力和愧疚?还是……那次直播意外后,被无数目光炙烤、却连名字都没有的茫然?
许多画面闪过脑海。最后,定格在那天清晨,他独自站在阳台上抽烟的、嶙峋而沉默的背影。
我抬起头,没有看崔胜澈,而是迎向尹净汉,以及桌上所有静静等待的目光。
“最辛苦的时候……”我开口,声音有些涩,但足够清晰,“大概不是被拍到,或者被议论的时候。”
我顿了顿,感受到身边崔胜澈骤然投来的、凝滞的视线。
“是看着他把所有东西都扛在自己肩上,却连一句‘很累吧’都不敢轻易问出口的时候。”我看着尹净汉,也像是透过他,看向在座所有可能同样背负着沉重、却习惯了沉默的成员们,“是明明站在他身边,却感觉被一层透明的、名为‘保护’的墙隔开的时候。那堵墙挡掉了风雨,但也……挡住了真实的温度。”
我的话很轻,落在寂静的餐厅里,却仿佛带着重量。权顺荣收起了嬉笑的表情,金珉奎挠了挠头,夫胜宽眨了眨眼,李硕珉和徐明浩对视了一眼。全圆佑推了推眼镜。李知勋停下了手里转动的酒杯。
尹净汉静静地看着我,眼底那抹惯常的笑意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深沉的、了然的理解,甚至……一丝歉意。
崔胜澈的手在桌下猛地收紧,握得我指节生疼。他侧过头,深深地看着我,眼眶有些发红,嘴唇动了动,却没发出声音。
“不过,”我深吸一口气,努力扯出一个微笑,尽管眼眶也有些发热,“现在好像……那堵墙,开始有裂缝了。能听到一点墙那边的声音,也能……递过去一点点温度了。”
我说完了。桌上依旧安静,但气氛却不再是紧绷的凝滞,而是一种混合着感动、释然和更深理解的沉默。
“呀……”夫胜宽忽然揉了揉鼻子,瓮声瓮气地说,“姐,你说得我都有点想哭了。”
“就是,”金珉奎拍了拍桌子,“太感人了!胜澈哥!你听听!”
权顺荣拿起酒杯:“为了裂缝!为了能递温度!干杯!”
“干杯!”
气氛重新活络起来,甚至比之前更加热烈,更加……真实。那层一直若有若无隔在我和他们之间、也隔在成员彼此之间某些沉重话题上的薄膜,似乎被刚才那番笨拙却真诚的话,轻轻戳破了。
崔胜澈一直没说话,只是更紧地握着我的手,指腹一遍遍摩挲着我的虎口,力道有些重,带着无声的震颤。
游戏继续。之后的问题和冒险都轻松愉快。夜深了,有人提议去泡露天温泉。大家三三两两散去。
我和崔胜澈最后离开餐厅。夜风带着山间的凉意,吹散了酒气。我们沿着石板小路慢慢往回走,他的手一直紧紧牵着我的。
走到我们韩屋的庭院门口,他忽然停下脚步,转过身,将我轻轻拥入怀中。手臂收得很紧,脸埋在我的颈窝,呼吸温热。
“对不起。”他的声音闷闷地传来,带着浓重的鼻音,“那堵墙……是我砌的。”
我抬手,环住他的腰,摇了摇头。“我知道。你只是想保护我。”
“但让你那么辛苦……”他声音沙哑。
“现在不辛苦了。”我轻声说,拍了拍他的背,“墙有裂缝了,不是吗?而且,”我想起餐厅里那些真诚的目光和善意的哄闹,“墙那边的人,好像……也挺好的。”
他身体微微僵了一下,然后,更用力地抱紧我。良久,他才低声说:“嗯。他们……是很好。”
我们相拥在寂静的庭院里,头顶是城市里难得一见的、清澈的星空。远处隐约传来其他韩屋的笑闹声和水声,温暖而充满生机。
那堵无形的、曾经将我们隔开的墙,或许依然存在。但今夜之后,它不再密不透风。裂缝里透进了星光,也传来了墙那一边,真实而温暖的声息。
而这,或许就是这场漫长“隐形”与“曝光”的拉锯战中,我们所能企及的、最好的共生状态。不是完美的融合,也不是绝对的隔离,而是在不断的碰撞、坦诚与理解中,找到彼此都能呼吸的缝隙,互相依偎着,等待真正的天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