魔都的夏夜有些闷，空调外机的嗡嗡声混着机箱风扇的转动，在狭窄的出租屋里搅成一团。
热浪贴着地板，脚底踩上去黏糊糊的。
二十四寸的双显示屏泛着幽蓝冷光，映得墙角那盆枯死的绿萝边缘一片青灰。
左屏是Maya密密麻麻的拓扑线，右屏是一张纹理细致的材质贴图。
苏糯盘腿窝在懒人沙发里，宽大的纯棉T恤领口歪向一边，露出一截锁骨，布料因久坐已微微发潮，贴在背上黏糊糊的痒。
手里那支压感笔被她转出了残影，笔尖与数位板摩擦时发出细微的沙沙声。
“滋啦——”
又崩了。
屏幕中央那个半成品的机甲模型，因为布线逻辑冲突，在进行蒙皮测试时直接扭成了麻花。
顶点错位的瞬间，传来一声刺耳的电子杂音，震得她耳膜一缩。
渲染进度条卡在30%，一动不动。
苏糯长吐一口气，抓了抓乱糟糟的丸子头，顺手把压感笔往数位板上一扔，啪的一声脆响，在夜里格外清晰。
这单子真不是人干的。
还没等她那一肚子关于甲方审美的吐槽在脑海里成型，桌面上挂着的社交软件突然疯狂跳动，右下角的图标疯狂闪烁。
红点从“99+”一路飙到“127”，每一次闪烁都伴随着短促的叮咚提示音。
【自由声坊-接单大厅（99+）】
苏糯没打算理，这种大群通常只有群主一个人在自嗨。
她伸手去摸桌角的凉白开，指尖触到杯壁时掠过一层细密水珠，冰凉却提不起精神。
她的眼神还盯着那个扭曲的机甲模型，盘算着是删了重做，还是直接退单跑路。
“嘀嘀嘀！”
特别关注的提示音炸响，紧接着是一个全屏抖动窗口，震得她眼前一花。
【管理员】阿柴：《小兔糖糖》那个动画短片，原本的CV突然急性喉炎哑了！
明天就要交样音，全群只有你的声线贴脸，救救孩子！
苏糯眼皮都没抬，单手敲字，机械轴发出噼里啪啦的脆响。
【苏糯】：而且我这儿模型卡了，心情不好，勿扰。
手指悬在回车键上，正要发送，视野边缘的空气突然扭曲了一下。
没有任何预兆，一块半透明的淡蓝色面板凭空出现在她眼前，边缘泛着微弱的波纹，触碰时竟有种静电轻刺皮肤的酥麻感。
【职业系统已激活】
【检测到宿主当前状态：焦躁（因建模瓶颈）】
【主业任务：机甲战士模型（进度30%）——卡顿中】
【触发支线任务：协助完成《小兔糖糖》配音急救】
【任务奖励：声线稳定性+10%（可用于辅助建模时的语音指令输入），专注力恢复剂x1】
一只巴掌大小、通体雪白、看起来软乎乎的糯米团子从面板后面慢悠悠的飘了出来。
它没有五官，只有两个芝麻点一样的眼睛，这会儿正嫌弃的瞥了一眼电脑屏幕上的乱码。
“顺便说一句，我能连你的WiFi。”它晃了晃芝麻眼，“所有设备都在我的小本本上记着呢。”
声音温吞吞的，带着点电子合成的回响，却透着股精明劲儿。
“宿主，这波不亏。你那个破模型卡在那儿也是卡着，转移一下注意力，还能顺手升个技能。专注力恢复剂可是个宝贝，喝了它，你熬夜修图都不会掉头发。”
苏糯盯着那个飘浮物，眨了眨眼。
这系统跟了她三个月，除了在她熬夜时强行锁屏、吃泡面时弹窗警告营养不均衡之外，也就只有这点“辅助职业成长”的作用了。
虽然大部分时候都很鸡肋，但那个“声线稳定性”听起来似乎有点用？
最近那个语音控制建模的插件确实因为她口齿含糊老是识别错误。
苏糯收回视线，把对话框里的拒绝删掉。
【苏糯】：剧本发来。五分钟搞不定我就去睡觉。
【管理员】阿柴：！！！苏老师大义！这就发！
文件传输完毕，进度条飞快走完，最后叮的一声轻响。
苏糯拖过麦克风支架，熟练的调整防喷罩的位置，戴上监听耳机。
耳罩贴上耳朵的瞬间，世界被温柔的隔开，只剩下细微的底噪。
剧本很简单，三岁的小兔子糖糖在森林里迷路，最后找到妈妈。
台词统共不到十句。
苏糯扫了一眼第一句：【糖糖不要怕呀~（要软萌，带着点给自己壮胆的颤音）】
她清了清嗓子，对着麦克风念：“糖糖不要怕呀。”
声音平铺直叙，毫无波澜，像是在念产品说明书。
系统面板立刻弹出一行刺眼的红色提示条：
【警告：情绪共鸣检测中……撒娇值0/100。】
【评价：毫无感情的读词机器。】
苏糯眉心拧成了川字。
让她对着代码和顶点发火容易，让她对着空气撒娇？太难为人了。
“宿主，想象一下，”团子飘到麦克风旁边，尽职尽责的指导，“你是一只毛茸茸的小兔子，很无助，很可怜……”
“我想象不出来。”苏糯打断它，鼠标在音频轨道上划拉了一下，看着那条平直得像心电图停跳一样的波形。
她理解不了抽象的情绪，但她能理解数据。
“撒娇的本质，不就是语调的上扬和尾音的拖长吗？”她自言自语，脑子里迅速的建立了一个三维坐标系。
她把时间设为X轴，音高设为Y轴，气息量设为Z轴。
既然无法共情，那就用建模的方式来重构声音。
“把尾音的曲线拉高30度，中段气息增加20%的颗粒感，就像给模型增加噪点贴图一样……”苏糯一边嘀咕，一边调整呼吸频率。
胸口微微起伏，气息从鼻腔缓缓下沉至腹腔，再以可控的方式释放。
再次开口时，她的声音变了。
“糖——糖，不、不要怕呀~”
尾音带上了一丝颤巍巍的气流，像是小动物受惊后的呜咽，连她自己都愣了一下——那声音仿佛从另一个时空传来，柔软得不像属于她。
系统提示条闪烁了一下：【撒娇值60/100，勉强合格。】
苏糯没停，继续往下录。
她把每一句台词都拆解成波形图来分析，哪里该停顿，哪里该吸气，全部按照这一套“音频建模法”来执行。
直到最后一句高潮戏：【呜呜呜，糖糖找到妈妈了！】这里需要爆发式的情绪。
苏糯深吸一口气，准备调动丹田之气。
谁知吸气太急，鼻子里进了灰尘，一股酸意直冲天灵盖。
“阿——嚏！”
一个响亮的喷嚏，直接喷在了麦克风上。
气流撞击振膜的瞬间，发出一声沉闷的爆响。
慌乱中手指误触声卡增益旋钮，输入音量被瞬间拉到最大——下一秒，整个录音通道几乎被撕裂。
苏糯捂着鼻子，眼泪汪汪。完了，爆音了，得重录。
就在这时，系统面板突然炸开一团金光，灼得她眯起眼。
【检测到突发高频震动！频率：4.7kHz，持续0.8秒】
【同步捕捉到呼吸紊乱+心率上升+声带痉挛，综合判定：极度惊恐状态】
【匹配数据库：幼年哺乳动物求救鸣叫模板（相似度89.3%）】
【启动应急补偿程序：声纹柔化滤镜（初级）——自动启用】
金色光晕流转，空气中响起一段极轻微的合成音效，像某种古老算法正在高速运算。
苏糯还没反应过来，耳机里回放出了刚才录下的那句话。
没有预想中的刺耳爆音，那个喷嚏被奇迹般的转化成了一声极轻、极软的抽噎，紧接着是一句带着浓重鼻音的：“呜……糖糖找到妈妈了……”
那声音听起来像是受了天大的委屈，软糯，湿润，像是一颗在温水里化开的奶糖，连苏糯自己听了都忍不住起了一身鸡皮疙瘩。
她忽然意识到，刚才那一瞬的委屈是真实的，她真的想哭。
那声音轻轻触动了她封闭已久的情绪。
团子在旁边咬着不存在的手帕：“宿主，这简直是神来之笔！我都想给你喂胡萝卜了！”
苏糯面无表情的关掉录音键，把文件打包，发送。
【苏糯】：发过去了。有问题别找我，我要去修模型了。
做完这一切，她直接把耳机一摘，端起那杯已经凉透的水灌了一大口，喉间滑过一阵冰凉的涩意，重新把注意力转回那个该死的机甲模型上。
发完文件后，聊天窗口头像灰着，离线状态。
苏糯看了眼时间：凌晨1:42。
估计人已经睡了。
她正准备关机，手机突然一震——
【管理员】阿柴：她说这就是她梦里的那只兔子！
不用修了，直接上线！
尾款立刻打！
转账提示跳出的瞬间，手机屏幕一闪，跳出一个苏糯看不见的统计图：
【播放量：23,417】
【收藏率：18.7%】
【用户画像标签生成中……】
【匹配目标：儿童心理疗愈项目组（保密级）】
苏糯看着屏幕上的数字，耸了耸肩。CV圈的人，泪点都这么低吗？
她伸了个懒腰，关掉电脑，顺手把在那飘来飘去的团子像赶苍蝇一样挥开：“任务完成了，跪安吧。”
苏糯洗漱完就上了床，立刻睡着了。
黑暗中，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屏幕却亮了一下。
团子并没有消失。
它正趴在手机屏幕上，那个芝麻大小的眼睛里闪烁着蓝色的数据流。
就在刚才，苏糯发过去的那个音频片段，被后期剪辑成了一个名为《听一次就上头的小兔子配音》的短视频，挂上了匿名标签，丢进了当下最火的二次元社区。
社区首页推送了一条编辑精选：“最近十年最治愈的童声之一”，署名作者正是那个只有一个句号的ID——全站唯一获得“声库守护者”称号的匿名大神。
此时已是深夜两点，但视频的热度曲线却呈现出一个垂直拉升。
团子看着后台那条被顶到最上方的评论，是一个金V认证的账号，ID只有一个简单的句号。
那人转发了视频，没有打字，只是留了一条只有三秒钟的语音评论。
团子那双芝麻眼突然亮了亮，像是发现了什么极品数据。
它伸出短胖的小手，在苏糯的手机设置界面上飞快的戳了几下。
“唔，这个声线……”团子小声嘀咕，“虽然宿主现在听不见，但作为尽职尽责的系统，必须为宿主捕捉优质资源。”
它坏心眼的把苏糯原本那个极其刺耳的闹钟铃声给替换掉了，顺便将那条语音评论的音频文件导入了进去。
做完这一切，团子满意的转了个圈，钻进苏糯的眉心消失不见。
出租屋内恢复了寂静，只有苏糯均匀的呼吸声，丝毫不知道明天早上等待她的将会是什么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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