裂缝

林薇把最后一份签字文件放进文件袋时，指尖触到了袋口边缘的毛刺。就像她此刻的心情，看似规整的职场生活，不知从哪一刻起，悄悄露出了扎人的棱角。

办公室的中央空调还在嗡嗡作响，凌晨两点的格子间只剩下她这一盏灯。落地窗外，城市的霓虹把玻璃映成流动的橘色，照亮了桌角那盆蔫掉的绿萝——上周部门聚餐时，实习生小夏特意给它浇了水，说“林姐你总加班，得有盆活物陪着”。可现在，叶片上的黄斑像蔓延的墨渍，和她眼底的青黑遥相呼应。

“还没走？”

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，林薇回头，看见部门总监陈默站在办公区入口，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，衬衫袖口挽到小臂，露出腕上那块磨损严重的机械表。作为公司最年轻的总监，陈默向来以铁面无私著称，可此刻他眼底的红血丝，让那份冷硬多了几分疲惫。

“陈总？您怎么也在？”林薇赶紧起身，不小心带倒了桌角的咖啡杯，褐色的液体顺着桌面流淌，在文件柜的金属腿上留下蜿蜒的痕迹。

“刚从甲方那边回来，”陈默走过来，弯腰捡起地上的杯子，“方案还没改完？”

“嗯，客户说核心数据不够直观，我再加一组对比图表。”林薇抽出纸巾擦拭桌面，指尖有些发颤。这份“星辰计划”的推广方案，她已经连续熬了三个通宵，从市场调研到渠道分析，每一个细节都反复打磨，可客户的要求却像无底洞，总在最后一刻提出新的修改意见。

陈默没说话，只是俯身看着电脑屏幕。屏幕上密密麻麻的表格和图表，在昏暗的灯光下泛着冷光。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标注着红色批注的段落，眉头微微蹙起：“你把第三部分的用户画像再细化一下，用年龄段分层，结合消费场景做交叉分析。还有，预算分配这里，线下活动的占比太高，现在短视频流量这么大，得把资源往线上倾斜。”

林薇飞快地在笔记本上记录着，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格外清晰。她知道陈默说得对，可线下活动是她和团队熬了好几个通宵才敲定的方案，里面包含了太多人的心血。她张了张嘴，想说些什么，最终却只化作一句：“好，我现在就改。”

陈默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，拍了拍她的肩膀：“我知道你们不容易，但职场就是这样，没有完美的方案，只有不断适配的方案。客户要的不是情怀，是结果。”他顿了顿，补充道，“改完发给我，我再帮你过一遍。别熬太晚，身体要紧。”

脚步声渐渐远去，办公室又恢复了寂静。林薇看着陈默的背影消失在电梯口，心里五味杂陈。她想起三年前刚进公司时，陈默还是个部门经理，带着他们做第一个项目。那时候加班到深夜，他会给每个人买一杯热咖啡，说“年轻人多拼拼，以后都是资本”。可现在，他成了总监，他们之间好像也多了一层无形的隔阂。

电脑屏幕上的光标还在闪烁，林薇深吸一口气，重新投入到工作中。窗外的天色渐渐泛起鱼肚白，当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照在键盘上时，她终于完成了修改。发送邮件的那一刻，她靠在椅背上，感觉全身的力气都被抽干了。

手机震动了一下，是闺蜜苏晴发来的消息：“大小姐，还活着吗？说好的周末陪我逛街，你不会又要爽约吧？”

林薇苦笑了一下，回复道：“刚改完方案，周末可能得补觉。下次一定陪你。”

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，她放下手机，闭上眼睛。脑海里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今天下午的场景——部门会议上，副总监李曼当众质疑她的方案，说她“太年轻，考虑不周”，言语间的轻蔑让她格外难堪。而陈默坐在主位上，始终没有说话，只是静静地看着她，眼神复杂。

林薇知道，公司最近在酝酿人事调整，部门总监的位置有两个候选人，陈默和李曼。而“星辰计划”是今年公司的重点项目，如果这个项目能成功，陈默的胜算无疑会大很多。可李曼一直视她为陈默的“心腹”，处处针对她，这次的方案修改，会不会也是李曼在背后授意客户故意刁难？

这些念头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，让她疲惫不堪。她睁开眼，看着桌角那盆蔫掉的绿萝，突然觉得自己就像这盆植物，在写字楼的钢筋水泥里，努力汲取着微薄的阳光和水分，却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枯萎。

电梯间传来清脆的提示音，林薇起身收拾东西。路过茶水间时，她看到咖啡机旁站着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实习生小夏。小姑娘穿着宽大的公司文化衫，手里拿着一个保温杯，看到她，眼睛一亮：“林姐，你终于忙完了？我给你泡了杯红枣枸杞茶，补补气血。”

温热的杯子递到手里，暖意顺着指尖蔓延到心底。林薇笑了笑：“谢谢你，小夏。这么早来公司？”

“我想着提前过来整理一下会议资料，下午不是要跟客户过方案嘛。”小夏挠了挠头，有些不好意思地说，“林姐，你别太给自己压力了，李总监那边……我觉得她就是故意针对你。”

林薇心里一动，看着眼前这个刚毕业的小姑娘，眼神里满是单纯和真诚。她轻轻拍了拍小夏的肩膀：“没事，职场上难免会有摩擦，做好自己的事就行。”

话虽如此，可当她走进电梯，看着镜子里那个面色憔悴、眼底青黑的自己时，还是忍不住叹了口气。电梯缓缓下降，倒映在镜面的写字楼轮廓渐渐变小，就像她此刻的安全感，一点点崩塌。

她不知道，这场看似普通的方案修改，只是一场更大风暴的序幕。而她，已经站在了风暴的中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