李华，现在是Habi Lee了，拎着四个鼓鼓囊囊、气味感人的垃圾袋，像肩负着全人类环保重任（实则只想快点摆脱它们）的悲壮勇士，踏出了家门。

遵母命，倒垃圾。这任务听起来简单朴素，充满了家庭劳务的温馨。但实际上，在南区，走出家门就意味着可能踏入未知的社交雷区或行为艺术现场。

他调动着脑海中稀薄如雾的原主记忆，结合身体自带的“肌肉GPS”，朝着据说存放公共垃圾桶的方向挪动。两手被占满，正好。脑子可以全功率用于导航和风险评估——主要评估路上可能出现的“熟人”。

他的策略简洁明了，且经过前世无数办公室走廊、地铁换乘通道验证有效：低头，疾走，目光锁定前方三米地面，全身散发出“我很忙，勿扰，尤其是别让我帮忙或借钱”的强烈信号。别人不主动招呼，他权当自己是南区一阵无关紧要的风，吹过就算了。

这一招，在零零后社畜的生存技能包里，属于基础被动技能，冷却时间短，效果拔群。

果然，路上偶遇几个面孔模糊的邻居，有人似乎想张口，但看到他手里沉甸甸的“负担”和脚下生风的步伐，张开的嘴又闭上了，可能觉得叫住一个正与垃圾搏斗的人不太人道。Habi心中暗喜，脚步更快。

垃圾站（如果那几个歪歪扭扭、散发着冲天怨气的铁皮桶能被称为“站”的话）并不远，但环境之恶劣，让Habi在距离它还有五米远的地方就停下了脚步。

那简直是微生物和苍蝇的狂欢圣地，视觉和嗅觉的双重污染源。他眉头拧成了麻花，身体记忆里似乎也没有非要亲手把垃圾塞进桶里的强迫症。于是，他深吸一口气（很快后悔了），双臂发力，以一个标准的投掷铅球姿势（或许更像扔手榴弹），将四个垃圾袋朝着大桶的方向凌空甩了出去。

“噗通”、“噗通”几声闷响，袋子们大部分命中了目标区域，至少是落在了桶边。完美。他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，转身就走，步伐比来时更快，仿佛身后有丧尸追来。

“Habi！停一下！”

一个声音传来，同时一只手臂从侧面伸过来，试图拉住他的胳膊。

李华（灵魂警觉模式全开）条件反射就是一个激灵，手臂猛地一甩，动作敏捷得不像个刚扔完垃圾的书呆子，瞬间拉开了与来者的距离。同时身体微微侧转，进入一个可攻可守（主要是可逃）的姿势。前世被电驴撞飞的阴影和南区自带的不安全感瞬间叠加。

他回头，看清了来人。

一个少年，顶着一头樱木花道样的红发，在夕阳下像团要燃烧的火焰（也可能是劣质染发剂）。五官长得……相当不错，是那种带着点乖巧又很有主见不驯的俊朗。此刻，他正攥着自己被甩开的手，碧绿的眼睛里满是诧异和不解，像看一个突然发神经的兔子。

“Habi？”红毛少年歪了歪头，语气疑惑，“你怎么了？”

李华大脑CPU飞速运转，面部肌肉紧急调配，试图将刚才那套“防卫过当”的尴尬转换成符合原主性格的“内向警惕”。他清了清嗓子，用尽量平稳的语气回答：“Sorry。有事？” 眼神里残留着一丝没来得及完全收起的戒备。

红毛少年脸上的困惑更重了，他上下打量了一下Habi，似乎在确认这还是不是他认识的那个沉默亚裔同学。“只是想问问你作业写完了吗？数学，第五章。有几个问题想不通。”他耸耸肩，态度看起来就是普通同学间的请教。

哦，问作业。李华稍微放松了绷紧的神经，但警惕性并未完全卸载。谁知道这小红毛是不是借问作业之名，行抄作业、借钱、或者拉人参加什么奇怪活动之实？

他脸上挤出一点礼貌但疏离的微笑，嘴上回道：“还没看，也没做。” 这是实话，他连课本长啥样都还没仔细瞅过。

红毛“Ian”（李华脑子里适时蹦出这个名字，以及“隔壁的隔壁那家老三”、“Gallagher家”、“可能有点麻烦但长得真不赖”等碎片信息）可惜地耸了耸肩，“OK。” 但他没放弃，又追问了一句，“那明天呢？明天课间或者放学后，能问你几个问题吗？就一会儿。”

李华快速权衡。完全拒绝可能显得古怪，毕竟原身似乎是个“可以问作业”的对象。但答应得太爽快，又怕被黏上。他学着对方的样子，也礼貌地耸了耸肩，给出一个弹性十足的答复：“如果明天课下时间足够的话，可以。”

一个既不承诺也不拒绝，充满不确定性的外交辞令。

红毛Ian似乎接受了他的说法，点了点头，“Cool. See you.” 两人客气地互道再见，然后朝着不同方向走去。李华走了几步，忍不住回头瞥了一眼，那团红发已经拐进了另一条街。他松了口气，同时又有点好奇，Gallagher家的人……找自己问作业？这剧情展开是不是哪里不太对？

不过，这不重要。重要的是，他完成了第一次非家庭成员的南区社交测试，且全身而退，没有触发任何明显冲突或承诺。评分：B+（扣分点在于初始反应过激）。

带着这点微不足道的成就感，他加快脚步返回自家堡垒。

刚踏进厨房门，第二波声波攻击如期而至。

“等你掰个蒜回来这么慢！你是去种蒜了吗？等你干活，黄花菜都凉了！”李春晓女士挥舞着锅铲，仿佛那是她延伸出去的表达愤怒的器官。灶台上的菜肴已经散发出诱人（以及某种神秘药膳）的香气，显然在Habi进行垃圾社交期间，战斗已经结束，进入了清扫战场阶段。

李华下意识地就想找借口——这是社畜面对上司质询时的本能。他脑子一转，把刚才路上的偶遇抛了出来：“本来能早回来的，路上遇见个小红毛，非拉着我问作业，约时间，这不就耽搁了呗。” 语气里带上一点恰到好处的无奈和被耽误的无辜。

李春晓正把最后一道菜（那锅可疑的浓汤）端到客厅餐桌上，闻言，头也不回地朝楼上吼了一嗓子：“Edison！下来吃饭！” 然后才扭过头，一边擦手一边问：“小红毛？是隔壁的隔壁那家老三，Ian Gallagher吗？”

Habi含糊地“嗯”了一声，算是承认。心里却想，看来老妈对街坊邻居的人员构成相当门清，不愧是武馆出身，情报工作到位。

母子两人摆好碗筷，那位英国父亲，Edison G. Lee先生，也慢悠悠地从楼上下来了。他穿着熨帖的旧衬衫，棕发梳理得一丝不苟，绿眼睛在镜片后显得温和而有些游离。身高大约一米七五，不算高大，但那股子旧书卷和红茶浸泡出来的沉静气质，让他与这个嘈杂油腻的厨房（以及整个南区）格格不入。

他自然而然地坐上了餐桌的主位。

李华（内心撇嘴）：呵，老外不是最讲究自由平等、家庭分工吗？做饭不见您老人家搭把手，吃饭坐主位倒是挺自觉。果然，嘴上主义都是虚的，身体位置才是实的。

顺便吐槽一下这家的姓氏玄学。老爹姓Lee，是纯正的英国姓氏，跟老妈的赵钱孙李那个“李”八竿子打不着。神奇的是，Habi长相随妈，标准东亚面孔，只是鼻梁高了点，眼眶深了点，算是优化版。而姐姐Jenni，则更多继承了老爹的基因，金棕发色（虽然经常染），轮廓更西化，华裔特征有但很不明显。一家四口，明明血亲，愣是走出了“中英家庭重组”的视觉风格。Edison这绿眼棕发的英国书店老板，让外人都不信到底是怎么生出Habi这张纯种（改良版）华人脸的？遗传学在此处展现了其任性的一面。

Edison坐下，看了看餐桌其他两人，用他那口标准但略带老派腔调的英语问：“Jennie今晚有活动？”

李华埋头对付碗里的米饭，对那个用肘击打招呼的姐姐去向毫不关心，也懒得吭声。

老妈夹了一个油光发亮的大鸡腿，“咚”一声放进Habi碗里，动作之精准果断，颇有她剁鱼头的风范。同时张嘴就打小报告：“隔壁的隔壁那家临时搞了个小聚会，音乐响得我在厨房都听见了。她和几个朋友说去看看，不回来吃晚饭。” 她顿了顿，语气陡然变得不容置疑，“但我给她规定了，晚上十点，必须回家。放心。”

这个“放心”，不知是说给Edison听的，还是说给她自己听的。

Edison点了点头，没再多问，拿起刀叉（是的，这老外在家也用刀叉，吃中餐筷子刀叉一起用），开始优雅且缓慢地切割一块炖得烂熟的肉。

晚餐就在这种略显奇异的氛围中进行。父母两人用中英混杂的语言，聊起了附近的八卦：谁家夫妻又吵架砸了东西（根据声音大小和频率推断战况），谁家孩子似乎惹上了不该惹的人（巷子口出现了陌生车辆），杂货店的阿尔巴尼亚老板最近总在抱怨丢东西……话题琐碎却生动，充满了南区特有的人间烟火（和烟火气里的硝烟味）。

李华 mostly silence，埋头苦吃。不得不说，老妈的手艺虽然卖相时常惊悚，味道却有种粗犷的、混合了东西方调料（以及疑似中药材）的独特魅力，非常下饭。鸡腿尤其入味。

饭吃得差不多了，八卦还没聊完。李春晓和Edison似乎打算将聊天阵地转移到楼上，继续进行情报交换与分析。

就在李春晓起身，准备离开餐桌时，她像是忽然想起什么，随手从兜里（她那印着“功夫熊猫”的围裙居然有兜！）掏出一把皱巴巴的纸币，看也没看，就“啪”地拍在桌上。

“厨房，收拾干净。碗洗了，台面擦了。” 指令简洁明了，如同她刚才指挥战斗。

然后，她挽起Edison的胳膊（这个动作居然有点优雅？），两人施施然上楼去了，留下满桌狼藉和对着那把纸币眼睛发直的李华。

钱！

虽然看起来面额不大，零零碎碎，但那是钱！实打实的，可以购买物品、或许能增加一点安全感的，货币！

李华瞬间理解了这其中的家庭经济学：劳务外包，现金结算。简单，直接，符合妈妈务实的精神。

“见钱眼开”这个词，此刻在他身上得到了最生动的体现。刚才那点对于“家庭分工不平等”的微末吐槽瞬间烟消云散。

“Yes, Ma'am!” 他几乎要立正回答。

动作麻利地将那把散发着厨房油烟和母亲体温的纸币扫进自己口袋，感受着那点微不足道的厚度带来的充实感。然后，他如同打了鸡血，以远超刚才倒垃圾时的热情和效率，扑向了水池里的碗碟。

油腻的盘子在泡沫中旋转，锅铲碰撞出清脆的声响。李华一边哼着不成调的歌（心理活动），一边盘算着：

倒垃圾（附带一次低风险社交），收入：0。

洗碗擦桌，收入：一把零钱（待清点）。

风险：低（仅需对抗油污）。

性价比：极高！

果然，经济激励才是第一生产力。无论是在曾经的996职场，还是在如今的南区厨房。

他擦干最后一个盘子，环视恢复整洁（至少表面）的厨房，满意地点点头。

开局不利？或许。

但拥有带秘密基地的房间，掌握了“苟”字诀，成功规避一次社交风险，并且找到了家庭内部创收的途径（虽然不稳定）。

Habi Lee觉得，自己似乎正在慢慢摸到一点在这个世界“无耻”而踏实地活下去的门道。

至少，今晚的碗，洗得值。

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零钱，开始认真考虑，是不是该主动问问老妈，明天还有没有别的“外包业务”。

垃圾社交与家庭经济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