照片从颤抖的手指间滑落,无声地飘散在冰冷的地板上。张漾僵在原地,像一尊瞬间被抽空了灵魂的石膏像。只有胸腔里那颗狂跳的心脏,擂鼓般撞击着耳膜,震得他头晕目眩。眼前,那几张偷拍的照片,像一个个无声的、冰冷的嘲笑,定格着李珥毫无防备的日常生活侧影,也定格着来自黑暗深处、令人毛骨悚然的恶意。
“下一个,是她。”
那五个用红笔写下的字,像五滴滚烫的毒液,烙印在他的视网膜上,烧穿了他的理智。许弋!真的是他!他根本没有出国,或者,出去了又回来了?他一直在暗中窥伺,像一条潜伏在阴影里的毒蛇,吞吐着信子,冰冷的目光从未离开。他不仅掌握着所谓仓库的“证词”,现在,还把目标对准了李珥!
为什么是李珥?因为她烧了日记?因为她“帮”了他?还是仅仅因为,她是现在的他,唯一在乎的、可以被用来伤害的软肋?
一股冰冷的、混合着巨大恐惧和暴怒的寒意,瞬间席卷了张漾的四肢百骸。他猛地蹲下身,捡起那些照片,死死攥在手里,纸张的边缘硌得掌心生疼。他看着照片上李珥平静的脸,想象着暗处那双疯狂的眼睛正如同跗骨之蛆般黏在她身后,想象着许弋可能采取的任何疯狂的、不可预测的举动……他感到一种灭顶的窒息。
不行!绝对不行!他不能再让任何人因为他受到伤害!尤其是李珥!她已经被拖累得够多了!她烧了日记,选择了远离,他不能让她再被卷进来,被一个疯子当作报复他的工具!
他几乎是扑到茶几边,抓起手机。手指因为极度的愤怒和恐惧而冰冷僵硬,好几次才解锁屏幕。他找到陈律师的号码,刚要拨出去,动作却猛地顿住了。
告诉陈律师?报警?然后呢?许弋现在在哪里?证据呢?只有这几张偷拍的照片和一张打印的恐吓信,能说明什么?证明许弋在监视李珥?警方能立刻找到他并控制他吗?如果打草惊蛇,激怒了那个疯子,他会对李珥做出什么?
不,不能报警。至少现在不能。
他必须立刻找到李珥!必须立刻警告她!必须确保她的安全!
他立刻调出李珥的号码——那个虽然许久没有联系,却早已刻在他心里的号码。他深吸一口气,强迫自己手指不再颤抖,按下了拨打键。
听筒里传来漫长而单调的等待音。一声,两声,三声……每一声都像重锤敲在他心上。快接!快接啊!
就在他以为不会有人接听,绝望几乎要将他吞噬时,电话接通了。
“喂?”李珥的声音传来,很平静,带着一丝疑惑,似乎对这个来电感到意外。
“李珥!”张漾的声音因为急切和恐惧而有些变调,几乎是从喉咙里吼出来的,“你现在在哪?!身边有人吗?安全吗?!”
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,显然被他急促的语气惊到了。“我在家。怎么了?”她的声音依旧平静,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。
“听着!你听我说!”张漾语速飞快,几乎语无伦次,“许弋!是许弋!他没走!他就在本市!他在监视你!他偷拍了你的照片!还寄了恐吓信给我!他说……他说‘下一个是你’!你听着,立刻离开家!现在,马上!去人多的地方!去酒店!别回家!也别告诉任何人你的位置!等我!我去找你!”
他一股脑地把话倒出来,心脏狂跳,手心全是汗。
电话那头,是更长久的沉默。久到张漾以为信号断了,或者她根本不信。“喂?李珥?你听到没有?!”
“……我听到了。”李珥的声音终于响起,依旧平静,平静得让张漾心头发慌。没有他预想中的惊慌失措,没有恐惧的尖叫,只有一种近乎可怕的冷静。“照片?恐吓信?你怎么知道是许弋?”
“是他的笔迹!我认得!那种红笔,那种写法!还有那些话!”张漾急道,“李珥,我没开玩笑!他很危险!他恨我,也会恨你!他什么都做得出来!你快走!”
“我知道了。”李珥的声音很轻,顿了顿,问,“你现在在哪?”
“我在家!我马上去找你!你说个地方,安全的地方!”张漾抓起车钥匙,就要往外冲。
“不用。”李珥却打断了他,语气异常坚决,“你别过来。也不要来找我。”
“什么?”张漾以为自己听错了,“李珥!你……”
“张漾,”李珥的声音清晰而冷静,像一把冰锥,刺破了他焦急的泡沫,“如果许弋真的在监视我,你来找我,只会让他更确定我是你的软肋,更危险。而且,你怎么知道他现在不在我附近?你怎么知道他没有监听你的电话?”
她的话,像一盆冰水,瞬间浇醒了被恐惧冲昏头脑的张漾。他猛地停下脚步,冷汗瞬间湿透了后背。对,许弋是疯子,但他不傻。他敢寄照片,敢写恐吓信,就一定有准备。监听?跟踪?完全有可能!他现在去找李珥,等于自投罗网,还把李珥彻底暴露在危险之下。
“那……那你怎么办?”张漾的声音因为后怕而嘶哑。
“我有办法。”李珥的声音依旧平稳,甚至带着一种让张漾陌生的、掌控局面的力量,“你不用管。保护好你自己。还有,那些照片和信,立刻拍照发给我。然后,原件收好,不要动。等我消息。”
“李珥……”张漾还想说什么,心里乱成一团,担忧、恐惧、自责,还有一丝被拒绝的刺痛。
“就这样。”李珥打断他,不容置疑,“别给我打电话,也别发信息。等我的消息。记住,保护好你自己。”
说完,她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。
(承)
忙音传来,像一把钝刀子割在张漾的心上。他拿着手机,听着那单调的声音,僵立在客厅中央,仿佛被整个世界遗弃。李珥冷静到近乎冷酷的反应,像一记响亮的耳光,打醒了他,也让他感到一阵深入骨髓的寒意和……羞愧。
她不需要他的保护。她甚至比他更清醒,更冷静,更能应对这突如其来的危险。而他,除了恐慌和添乱,还能做什么?
他颓然坐倒在沙发上,双手捂住了脸。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他淹没。他发现自己面对许弋的疯狂,竟是如此的束手无策。报警怕激怒,不报警怕出事,想保护李珥却反被她拒绝和保护。他像个在暴风雨中手无寸铁的孩童,眼睁睁看着黑云压城,却只能瑟瑟发抖。
不!不能这样!他猛地抬起头,眼中布满血丝,但那份被李珥话语激起的、残存的自尊和愤怒,像微弱的火苗,在绝望的冰原上挣扎燃烧。他不能坐以待毙!更不能让李珥独自面对危险!许弋的目标是他,是他欠下的债,必须由他自己来面对,来了结!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开始思考。许弋在哪里?他怎么知道李珥的住处和行踪?他怎么寄的快递?那些照片的拍摄角度……
他重新捡起散落在地上的照片,一张张仔细看。角度很刁钻,但背景清晰。出版社大楼,超市,小区单元门……都是李珥日常出没的地方。许弋显然已经跟踪监视她一段时间了。他住在哪里?用什么交通工具?他精神状态到底如何?那本所谓的“审判记录”又在哪里?
他想起陈律师提到,许弋家人找到了他的记录本。或许……可以从他家人那里入手?
他立刻拨通了陈律师的电话,这次他没有惊慌失措,而是用尽可能冷静的语气,将收到恐吓信和照片的事告诉了陈律师,并转达了李珥的警告。
陈律师听完,沉默了很久,才沉声道:“事情麻烦了。许弋比他家人说的,要失控得多。他家里人也联系不上了。我马上想办法,看能不能通过警方的关系,以他可能危害公共安全为由,进行查找。但你知道,没有实质伤害行为,警方很难大规模行动。张总,你和李珥女士,一定要小心。尤其是你,许弋的目标主要还是你。他监视李珥,很可能就是为了引你出来,或者……在报复你的同时,给予你更深的打击。”
“我明白。”张漾咬牙道,“陈律师,能不能想办法,查一下许弋家人最后提供的地址,或者他可能在国内的落脚点?还有,他有没有什么特别依赖的人,或者……他以前常去的地方?”
“我试试看。”陈律师答应下来,“但你别抱太大希望。许弋现在神出鬼没,而且精神状态异常,不能用常理推断。最重要的是,你和李珥女士,这段时间尽量减少外出,保持警惕。我这边一有消息,立刻通知你。”
(转)
挂断电话,张漾感觉自己像被困在一个透明的玻璃罩里,能看见外面逼近的危险,却无力冲破,也无法被保护。他坐立不安,每隔几分钟就忍不住走到窗边,掀起窗帘一角,警惕地观察楼下和周围。任何一点风吹草动,都会让他神经紧绷。
他想起李珥的话,将那些照片和恐吓信仔细拍下照片,发到了一个陈律师提供的、用于紧急联系的加密邮箱。然后,他将原件小心翼翼地用证物袋封好,藏了起来。
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,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。天色完全黑透了,窗外万家灯火,却照不进他心底一丝光亮。他不敢开大灯,只留了一盏昏暗的壁灯,整个人蜷缩在沙发的阴影里,像一头受伤的、警惕的野兽。
手机屏幕一直暗着,没有李珥的消息。这种等待,比直接的恐惧更折磨人。她在哪里?安全吗?她说的“有办法”是什么办法?她会不会……已经出事了?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,就像毒藤一样疯狂蔓延,几乎要将他逼疯。他几次拿起手机,想要拨回去,又强行忍住。他不能打扰她,不能让她分心,更不能因为自己的冒失,而暴露她的位置。
他只能等。在无边的黑暗和焦灼中,等待。
凌晨时分,就在张漾被疲惫和恐惧折磨得几乎要崩溃时,他的手机屏幕,突然亮了一下。不是电话,不是短信,而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彩信。
他的心猛地一跳,几乎是颤抖着点开。
彩信里只有一张照片。照片的光线很暗,像是用夜视模式拍的。背景是一个堆满杂物的、像是废弃仓库或者地下室的地方。照片中央,一个人被反绑在椅子上,低垂着头,长发散落,遮住了脸。但张漾一眼就认出了那件衣服——是李珥今天出门时穿的那件浅灰色外套!
照片下方,附着一行字,依旧是那种疯狂扭曲的笔迹:
“想要她平安,明天中午十二点,一个人来城东老码头,3号废弃仓库。别耍花样,也别告诉任何人。你迟到一分钟,或者让我看到警察,我就割她一刀。你看着办。”
(合)
轰——!
张漾感觉自己的大脑瞬间被炸得一片空白。所有的血液似乎都冲向了头顶,又在下一秒褪得干干净净,只剩下刺骨的冰冷和灭顶的绝望。他死死盯着手机屏幕,盯着照片上那个被捆绑的、生死不明的人影,浑身的力气仿佛在瞬间被抽空,手机“啪”地一声掉在地板上。
李珥……被许弋抓走了?!
不!不可能!她那么冷静,那么有办法,怎么会……
可是照片就在那里。衣服,身形,还有那行疯狂到极点的威胁……是真的。许弋这个疯子,真的动手了!而且,成功了!
巨大的恐惧和暴怒,像两头疯狂的野兽,瞬间撕碎了他残存的理智。他猛地从沙发上弹起来,双眼赤红,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低吼,一拳狠狠砸在旁边的墙壁上。剧痛从手背传来,却无法掩盖心底那焚心蚀骨的恐慌和愤怒。
许弋!他要杀了许弋!他要把他碎尸万段!
但下一秒,冰冷的理智强行灌入。照片!时间!地点!许弋要他去!一个人去!不能报警!
他颤抖着,弯下腰,捡起手机。屏幕已经摔出了裂痕,但照片和那行字依旧清晰。他看着那行“割她一刀”的威胁,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,痛得无法呼吸。
他必须去。无论那是龙潭虎穴,还是必死之局,他都必须去。李珥是因为他才被卷进来的,他绝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!哪怕用他的命去换!
他看了一眼时间,凌晨一点。距离明天中午十二点,还有十一个小时。
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开始疯狂思考。许弋为什么要选在老码头的废弃仓库?那里地形复杂,人迹罕至,确实是绑架和“处理”问题的好地方。他让自己一个人去,显然是打算在那里彻底“了结”他们之间的恩怨。他手上有李珥,自己完全处于被动。
不能报警。绝对不能。许弋是个疯子,他说得出做得到。他不能拿李珥的安危去赌。
他必须一个人去。但他不能毫无准备。
他冲到卧室,从床底的暗格里,翻出了那把上次去仓库见许弋时带过的、从未真正使用过的匕首。冰冷的金属触感,让他滚烫的、混乱的头脑稍微清醒了一些。他将匕首小心地藏进靴筒。
然后,他坐回沙发上,开始强迫自己回忆老码头3号仓库的地形。他早年跑生意时,似乎去过那一带,有点模糊的印象。仓库临水,很大,很破旧,里面堆满了废弃的集装箱和机器,结构复杂,易于藏匿,也便于……脱身或灭口。
他必须想办法,在保证李珥安全的前提下,制住许弋。或者……至少,要创造机会,让李珥有机会逃脱。
他走到窗边,看着外面沉沉的夜色,和远处江面上零星闪烁的航标灯,眼神一点点变得冰冷、锐利,像淬了火的刀锋。所有的恐惧、慌乱、无力,都被一种破釜沉舟的、近乎死寂的决绝所取代。
许弋要玩,他就陪他玩到底。这一次,不是为了自己,是为了李珥。
他拿起手机,找到陈律师的号码,编辑了一条定时发送的短信,将老码头3号仓库的地址、时间,以及许弋绑架李珥的情况简要说明,设定发送时间为明天中午十二点零五分。如果到时候他没有联系陈律师取消,这条信息就会自动发出。这是他能做的,唯一的、也是最后的保障。
做完这一切,他关掉手机,拔出电话卡,将手机扔在沙发上。他不能带任何可能被追踪或监听的东西。
然后,他走到浴室,用冷水狠狠地洗了把脸,看着镜中那个眼神凶狠、面色惨白、如同赌上一切的亡命徒般的自己。
“等着我,李珥。”他对着镜子,无声地说。
(悬念)
凌晨四点,天色依旧漆黑。张漾穿上那件深色的、不起眼的外套,最后检查了一遍靴子里的匕首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公寓。他没有开车,而是徒步走到几条街外,拦下了一辆深夜还在运营的出租车。
“师傅,去城东老码头附近,随便找个路口停就行。”他压低声音说。
出租车驶入黎明前最深的黑暗。张漾靠在椅背上,闭上眼睛,调整着呼吸,将所有的情绪都压入心底最深处,只剩下一个冰冷而清晰的念头——
中午十二点,老码头,3号仓库。
救出李珥。
不惜一切代价。